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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22:19:14瀏覽1094|回應0|推薦0 | |
一、 日期是民國八十x年一月六日,時間是凌辰零點二十八分,室內溫度是攝氏十一度。 衛星雲圖上,台灣被一大塊雲團所籠罩,又一波入冬以來最強的冷氣團來襲,受這波冷氣團影響,像這樣低溫、多雨的天氣,將持續到下禮拜。 「恁娘咧,什麼鬼天氣。」陳連宏關掉電視,整個人陷入董事長椅中,用力地搓著手。辦公室裡的電暖爐壞了好一陣子,阿順遲遲未找廠商來修理,阿順做事一向憨慢,不盯緊一點不行。 陳連宏往手中用力呵了幾口氣,拾起筆來,繼續未完的工作。他面前堆了一大疊的帳單、訂單、帳簿、資產負債表、財產目錄等,密密麻麻地記滿了「連宏貨運股份有限公司」這五年來的成績。對只有五專畢業的阿宏來說,這些專業的財務表冊實在是超出他的能力之外,但他仍然照著公司會計人員給他的筆記,一筆一筆的細心比對著。 比對工作似乎很不順利,阿宏眉頭深鎖,不時地搖了搖頭。 「叩叩叩…」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在這寒風驟雨的夜晚,顯得尤其刺耳。 「誰啊?」陳連宏起身,雙手插在口袋裡,往門口走去。 「搶劫!快開門!」 「哈哈,」阿宏笑了兩聲,將門拉開,說:「搶劫咧,要不要順便強姦?我看看,在崙底誰那麼有教洨,敢動我陳連宏的生意!」 那人順著寒風步入辦公室,脫掉厚重的大衣,說:「不一定,你生意越做越大,人家道上兄弟跑路,來跟你借個跑路費也不一定。」那人約一百八十公分高,臉色略顯蒼白,戴了副金邊眼鏡。他撥了撥伏貼在前額上瀏海,一手搭在阿宏肩上,說:「好久不見,阿宏,你越來越大塊了。」 阿宏將搭在肩上的手給抖開,將門踢上,笑說:「嘿,廢話一堆,常清仔,這麼晚過來,來笑我大塊啊?有什麼好康的快拿出來,囉囉唆唆。」 常清笑了兩聲,從ARMANI的西裝下拿出一只青綠色的瓷瓶,上面用簡體字寫著「瀘州老窖」四字。陳連宏接過來,用拇指磨擦著瓶上的標籤,說:「『瀘州老窖』…有聽過,白酒?」 「對岸的,聽說是中國四大白酒之一。」 「安怎?你去對岸玩女人,玩玩順便帶回來的?」 常清摸著尖削的下顎,搖頭說:「玩女人?是去給女人玩,一次叫三四的,操到我腿都軟了…」 「真的?」 「當然也是假的,是去包二奶…沒啦,隨便說說,公司派我去看幾間廠,從北到南跑了一個多月,要不你怎麼會一整個月沒看到我。」 阿宏點點頭,說:「看工廠?又要升官了?」他將瓶蓋轉開,嗅了嗅瓶口,說:「嗯,聞起來真香!這個很厚咧,五十六啪,你喝這個甘能堪哩?」 「你真的是看我沒,我現在酒量搞不好比你好。」 「哈,水蛙膨風…你這邊坐一下,我去拿杯子來。」 阿宏將酒瓶擺在桌上,搖著一身肥肉進了茶水間,出來時左手拿了兩只洗過的酒杯,右手拿著一只馬克杯,杯中裝了半滿的溫水。 常清將手套脫下丟在一旁,在長沙發上坐下。阿宏為兩人都斟滿了酒,他拿起馬克杯,看了看常清,常清嘖了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嘿,有進步,沒枉費我帶你這樣多年,」阿宏又將常清的酒杯給添滿,舉起自己的酒杯,說: 「來,常清仔,乾!」 兩人仰頭,辛辣的酒水炙過咽喉,落入胃囊中。阿宏呼了口氣,口鼻中盡是高粱的氣息,他張握著雙手,讓酒精驅走指尖的寒僵。 「怎麼樣?」常清問道。 「不錯不錯,醇又有厚,這款天氣喝最好,來來來,再來一杯。」阿宏讚不絕口,連續又喝了兩、三杯,原本黝黑的面頰,透出些許紅暈。 常清也斟滿了一杯,但只啜了一口便將酒杯放在桌上,看著阿宏牛飲。他環顧辦公室,見到辦公桌上大疊的文件,搖頭說:「阿宏,你這個董仔也真拼命,下面的人都走了,你還在做,你怎麼沒發加班費給自己?」 「拜託,」阿宏又喝了杯酒,抹抹嘴,說:「全公司沒一個人比我更打拼,這又有什麼辦法,這公司是我一手扶起來的,我若不打拼,交給下面那些年輕人,全部都『草莓族』,保證是亂七八糟,歪哥七岔,我氣也氣死…沒法度啦,歹命人就是要這樣,多打拼才有希望。」 常清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隨手翻著那些文件,問道:「你們公司最近怎樣,看起來生意不錯,訂單那麼多。」 「那些都是舊的…主要是說,我們上個月決定說要辦股票上櫃,下禮拜要請會計師來做簽證,我不放心,所以就叫公司會計把以前的訂單和帳單都找出來,我要一條一條對看看,看有沒有出錯的地方。」 「你自己做?叫下面人做就好了啊。」 「袂用哩啦,我跟你說,這公司是我的公司,有很多事情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像這幾個專案,都是我自己處理的,下面的人根本就不清楚,叫他們還對帳,一定出問題。」 「那麼多單子你要對到什麼時候?」 「這就是為什麼恁爸三更半暝還呆在這邊,沒有回去抱老婆的原因啦…」阿宏將酒杯放在桌上,起身走到辦公桌邊,看著那些單據好一會兒,才說:「常清仔…我跟你說,看你是我換帖的我才跟你說,這帳我是越對越感覺奇怪,有很多地方和我記得的不同款,像說你看這筆…」陳連宏指著帳簿上某一格,「八十x年九月七號…這筆帳我記得是十萬多,怎麼上面只有五萬,單子也只有五萬…沒道理,三車的鋼材才收五萬…?還有啦,這更奇怪,我記得去年十二月有一筆十六萬多的進帳,怎麼本子上寫沒有,單子找老半天也找不到,你看看。」 「會不會是你記錯?」常清並沒有興趣去看別人公司的帳簿,應付著翻了翻表冊。 「常清仔,沒采你和我還是換帖的,我的人你還不了解?我這個人平常做事是真請裁,但是像這種和錢有關係的事,我記得最清楚。我跟你說,連宏貨運五年來幾千筆交易,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幾毛幾先我都記得…這裡有問題,一定不會是我記性有問題,一定是有問題。」 「你是懷疑…?」常清撫著下顎,若有所思。 「不是懷疑,是確定,我公司內一定有人在搞鬼搞怪,而且,這些出問題的帳都有同款的所在,我喔…哼…我差不多知道是誰…」 「誰?」 「這還不能說,等我找到證據,恁爸一定那個傢伙剁碎飼狗….這些出問題的帳雖然都是小數目,但累積起來也有幾百萬,恁爸我做生意十幾年,只有我在佔人便宜,沒有人能騎到我頭上啦…恁娘咧,真的是好大膽!」阿宏越說越氣,一掌拍在桌上,發出「碰」的一聲巨響。 「好啦,阿宏,你自己在這邊一個人生氣也沒有用,我看這樣好了…」常清靠坐在沙發椅背上,搓著手,說:「…我有認識一些會計師,看你要不要我幫你找幾個來幫你看看,這樣比較快,查出來的東西也較有說服力,你看怎樣?」 「好、好,你找的人我比較信得過,你找到再打電話給我,我安排他來公司。」阿宏看著胡常清,握拳敲了敲他的肩膀。 「我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最近我都五、六點再走回去崙邊。」 「還是用步輪?」 「對啊,靠雙腳,又不會很遠,整天都坐在辦公室裡,一粒腹肚桶仔越坐越大,用走的比較健康。」阿宏一面說,一面搓著他那頗壯觀的腹肚。 常清笑了笑,說:「賺錢有數,性命要顧,最近有很多人過勞死的消息,你也較注意一下。」 「知啦…」 「還有,阿宏,你自己打拼也要為秋雪想一想,你都不知道,你去坐牢那幾冬,她日子有多難過,我看了都不忍。」 阿宏擺擺手,說:「好啦,不要再說了…這我當然知道,那個時候太年輕,才會憨憨的給人被抓去關,現在…嘿,實在是…誒,怎麼都在說我,這麼久不見,你最近都在幹嘛?談戀愛?」 常清坐回沙發上,將一雙長腿擱在茶几上,笑說:「唉,談戀愛?我還結婚哩!…沒有啦,剛剛不是說,我整個月在大陸跑,冷都快冷死了,過完年還要去越南,沒閒到要死…上星期公司又叫我接副執行長,最近忙著交接工作,所以較沒時間來找你喝酒抬槓。」 阿宏又喝了杯酒,笑著說:「又升官了喔,真的是不簡單,我看你賺錢也賺飽了,怎麼不找個人快點結婚?你也三十五了,你父母甘沒急著要抱孫?」 常清搖搖頭,苦笑說:「我又沒人要,娶不到老婆。」 「真的想沒咧,」阿宏拍拍常清的臉頰,「你這個傢伙生的不錯啊,雖然是沒有我這麼顏投啦,但是也是一表人材,錢又賺得多,要是我是女的早就給你倒貼了,怎麼會娶沒某?我看是外面玩太爽,定不下來,對否?」說著摸著自己半禿的腦袋,哈哈大笑起來。 「還玩,工作都做不完了還玩,一切隨緣啦,我也無心去管…你咧,什麼時候生小孩?」 「哈哈,三十五歲就不行了,這樣四十以後不就真的『永垂不朽』了,太虛了啦,虧你還是崙底阿宏。」 「幹…你說話小聲啦,我看你是兄弟才跟你說,別隨便亂說咧!你敢說出去我就跟報紙說你第一次跟我去玩女人的事…」 「誒,你不要亂說咧,我那次根本就沒有…」 「幹,你這個傢伙…」常清伸手去拍陳連宏的腦袋,陳連宏也不甘示弱,一把將常清仔的手扣住,兩個人扭成一團。 「好了啦,不玩了,」常清站起來,拍拍身上弄皺的襯衫,「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 阿宏也站起來,他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比常清矮上一個頭,他看了看鐘,說:「都快一點了…好啦,你回樹仔腳喔?開車細意。」 「當然,酒你就留著…不要喝太多,喝多傷身體。」 「好啦好啦,免你囉嗦,有閒再來崙邊來找我,我再請你去老張那邊吃麵。」 「好,先走了。」 「再見。」 常清走出連宏貨運,凜冽的寒風刮得他透骨生疼;崙底是一個小盆地,開口正對著西北,每到冬天就凍得令人難以忍受。常清衝上他那輛新買的休旅車,發動引擎,暖氣從吹風口中流出,讓他覺得好過一點。他按下雨刷,打開車前燈,前頭綠底白字的路標寫著:「左轉 崙邊 2公里」、「右轉 樹仔腳 3公里」。常清仔看了看錶:一點零二分,他閉上眼睛盤算了一下,然後睜開眼,稍微舒活頸部,踩下油門,方向盤向左一轉,緩緩地消失在黑夜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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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