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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22:31:11瀏覽670|回應0|推薦0 | |
三、 常清第一次和阿宏相遇,也是放聲大哭的時候。 那年他國中一年級,手上抓了辛苦存到的二千元,興沖沖地要去崙底街上買一輛腳踏車;跑到一半,兩個國三的不良少年將他架到巷子裡,硬搶走了那二千元;小常清向那兩個傢伙撲過去,想為自己爭取最後一點權利,但瘦弱的他,根本不是那兩個孩子的對手,他們把他摜到牆上,照他肚子狠狠地踢了幾腳,還抓起地上的沙子,灑在這個小可憐蟲的臉上,然後笑著告訴他,以後每個月都要繳二千元的保護費,要不然今天這樣就是榜樣。 小常清看著兩個人獰笑地轉身離去,想起半年來辛苦地存的血汗錢就這樣化為烏有,再也忍不住,不禁放聲大哭,那兩個小混混聽到他這樣哭,忍不住哈哈大笑,回頭又找了根木棒,想再來折磨這愛哭鬼。 英雄救美的故事總是一樣的情節,那兩個小混混還沒笑夠,阿宏的拳頭已經砸在一人的鼻樑上,登時鮮血牙齒齊飛,只痛得那人連叫都叫不出來。另一人提著木棒向阿宏揮來,阿宏用左手格下,右手抓住那人腦袋,狠狠地往牆上一撞,一道血柱噴出,沾汙了阿宏本來就骯髒的制服。阿宏把二千元搶過來,要那兩個傢伙快滾,兩個小流氓怎麼都沒想到會被一個國一生打成這樣,夾著尾巴沒命似的逃走了。 常清從沒看過這麼血腥的場面,一驚之下,哭得更大聲了。阿宏走到他面前,把他拎起來,說道:「幹,不要哭了啦,他們已經走了。」 常清根本聽不到阿宏說什麼,繼續狂哭。連宏火了,大聲吼道:「幹,你是在哭夭喔!幹!哭啥洨啊,別哭了啦!」 常清聽他這麼一吼,稍稍靜了下來,抽抽搭搭地看著眼前這個巨人。阿宏當時有一百六十公分高,長得又黑又兇,看他制服上的名牌,可以知道他是放牛班的。 「幹,哭啥,你叫什麼名字?」阿宏俯視著常清,冷冷地問道。 「我…我…我叫胡常清。」 「喔,你就是胡常清喔,就是那個每次段考都拿全校第一名,常常上台領獎的那個喔…你是甲班的喔?」 小常清含著淚點了點頭。小阿宏又說:「幹,你們這些好學生喔,就是沒有用啦,只會唸書…哭有什麼用,你越哭人家就越喜歡給你虐待…好啦好啦,今天你遇到我算是運氣好,以後你就是我的小弟了,有人欺負你你就來找我,我是庚班的,我叫陳連宏,以後叫我一聲宏哥,知道嗎?」 小常清又點了點頭。阿宏罵道:「幹,你是不會說話喔…算了,錢還你啦, 拿去…」說著將一張鈔票遞給常清,另一張則塞進自己的口袋裡,又說:「好 啦,那就這樣啦,以後有事報我的名字,我先來去。」說完轉身走出巷口。 小常清站在那裡,手裡握著皺巴巴的一千元鈔票,沒有再說什麼。 就這樣,兩個完全不搭軋的男孩搭上了線,常清因為害怕再被恐嚇,所以每天上學放學一定都巴著阿宏不放。有時候阿宏會去打電動玩具,常清不敢進去,只得乖乖地站在門口等阿宏出來。剛開始阿宏覺得這小弟煩不勝煩,幾次都要動手修理他一頓,但日子一久,他也逐漸發現有全校第一名當小弟的好處,至少他作業都不用寫,考試也有人罩著,而且常清出手大方,沒事就請他吃進口的零食,這對家境清寒的阿宏是難以想像的。 男孩間的友誼其實很單純,有吃、有玩,沒事打打球,對女孩吹吹口哨,一切都好辦。常清的父母都是老師,自小家教甚嚴,阿宏帶著他走進另一個真實世界,A片、電玩、撞球也開始成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當然,阿宏也從常清這邊也得到不少,至少他承認後來能破天荒地考上五專,都是靠常清幫他惡補的結果。 中學以後,兩個人雖然在不同學校,但友誼不變。阿宏跑去偷了一輛快報廢的小綿羊,每天載著常清四界趴趴走。那時常清已經長到一百八十公分,白淨面皮,唸的是第一志願的資優班,又是全國朗讀比賽冠軍,在崙底的學生界裡,算是一等一的風雲人物;阿宏呢,國中只長了五公分,體重倒是直線上升,又黑又短的身材,「冬瓜宏」的外號不逕而走。他靠著一雙拳頭、一根撞球竿,各大球場征戰無往不利,道上也開始知道有「崙底阿宏」這號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二年級那年,兩人跑去崙邊一家新開的彈子房打球,當時已經是阿宏女友的秋雪也跟在旁邊。崙邊和崙底有點距離,阿宏的名號還傳不到那兒,一個歪嘴的傢伙就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秋雪旁邊,獰笑道:「妹妹,妳實是有夠古錐,要不要來陪我們打球啊?晚上哥哥帶你出去玩,去跳舞,怎樣?」說著在秋雪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秋雪「嚶」的一聲逃開,阿宏放下球竿,一聲不響地走了過來,一把將那個歪嘴仔掀倒在地上。 「幹恁娘,」歪嘴仔大罵一聲,跳起身來,後頭幾個檯子打球的人都靠攏過來,約有十來個。歪嘴仔顯然是這個場子的老大。 「好啦,少年仔,你好大膽啦,敢在我『顏頭順』的場子裡起秋,幹,有夠白目,」歪嘴仔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象牙柄的蝴蝶刀,翻出刀身,在面前舞弄了一下,吐了口唾沫,說:「怎樣,黑面的,我這隻從日本買回來還沒用過啦,也不知有利沒?怎樣,要不要試看看。」說著頭一擺,三、四個人便走到阿宏的身後。 阿宏四下看了看,笑說:「『顏頭順』老大,我和我兄弟和我妻仔是來這邊打球的,不想要出代誌啦,剛剛出手重了一點,你大人有大量,稍稍包涵一下啦,我阿宏在這邊跟你悔失禮啦。」 歪嘴仔獰笑說:「怎樣,知驚了喔?要我不計較可以,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頭,然後你和你兄弟從後門爬著出去,你妻仔留下來陪我們玩幾天,玩夠了我自然會還你,安怎樣?」 阿宏咬咬牙,怒聲道:「今天你人多對我一個,有啥了不起,有種來釘孤枝啊,我空手對你的傢私,怎樣?」 歪嘴仔嘿嘿冷笑,說:「我知影你是誰,你是崙底阿宏嘛,聽說你很會打啦。嘿,但是歹勢,今天的場面是我贏定了!我把你吃死了!釘孤枝….幹,釘你老母啦!給我….」歪嘴仔話沒說完,常清已經抄過一瓶台灣啤酒,硬生生地砸在他頭頂上。歪嘴仔頭頂噴出鮮血,他雙腿一軟,已經暈倒在地。 這一下事出突然,歪嘴的小弟都還來不及反應,阿宏雙拳齊出,已經將兩人撂倒,他轉身大聲叫道:「常清仔,你先走啦,你好學生,不要參進來啦,快走!」說著已經被一個大個子從後面抱住。 常清高聲回答說:「幹,是換帖的就不要說這款話…」說著揮舞著球竿絆倒一人,但肚子也挨了一拳。 事後阿宏很喜歡向人家提起這場大戰,他總是說:「你們都不知道我當年是多勇,一個人對十幾個咧…一個人?對啊,就是一個人啊…常清仔喔?他最沒路用了啦,一開始就被人家打趴了啦…後,你們都不知道,我可比是那個七進七出趙子龍,一拳一個,碰到的都躺下啦…那邊人也很兇咧,有拿刀的…也有拿棒球棍的咧…你看你看,我這個疤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秋雪?阮某喔?…唉唷,在旁邊吱吱叫啦,吵都吵死…對啊,是很恐怖啊,我血也流得全身軀,骨頭也斷掉。打完以後,我走到那個歪嘴的旁邊,他剛剛好要醒來啦,我往他腹肚用力一踢,踢得他胃液都吐出來了…我把他那把刀子拿過來,把它的頭髮削掉一大片,跟他說:『我跟你說,除了我之外,沒人敢說他自己顏頭啦,你以後看到我最好是閃遠一點,要不然,見一次打一次,幹!』說完我就把常清仔扛起來,然後牽著秋雪,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哈哈哈,有酷沒?比什麼小馬哥還酷吧?哈哈哈…」 常清看著何警官將白布蓋上,想起那天,他伏在阿宏肩上,兩個人的對話: 「常清仔,幹嘛那麼拼命?」 「嘿,你說的…男人…就是要為知己拼命.」 「我是你的知己嗎?」 「當…當然…」 「我們是換帖的。」阿宏緊緊抓住常清的手,常清手上的血,汨汨流進阿宏的傷口中。 「這個你拿去,」阿宏把那把象牙柄的蝴蝶刀塞到常清口袋裡,「你身手不好,這東西沒事帶著,不要再被人家欺負了。」 常清手伸進西裝口袋,摸到那把蝴蝶刀,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了下來。高中畢業後,長清如願地考進了第一志願的大學,然後念研究所、當兵、出國深造、回國進入一流企業,完全是精英份子走的那條路,他現在已經有近億的身價,是社交圈中搶手的單身漢之一。阿宏呢?五專畢業後就直接去當兵,退伍後跌跌撞撞地換了幾個工作,一直不怎麼如意;後來聽別人的建議,組了個房地產公司,想要好好炒一下崙底一帶的地皮。剛開始一切都很順利,公司獲利都是以千萬元計,阿宏野心勃勃,不斷增資、貸款,公司越做越大,地價也越炒越高,阿宏還一度登上商業週刊的封面人物,被譽為「新興房地產大亨」;常清看在好朋友的面子上,前前後後也投資了有一千萬,是公司大股東之一。但好景不常,緊接著就碰到房地產泡沫破滅,崙底的地價一下子跌了近七成,阿宏的公司擴張太快,舉債過高,資產突然縮水,幾家銀行馬上就要抽回銀根,阿宏只得四處籌款還債 ,最後還是撐下不去,公司宣佈破產,阿宏自己也因為連續開出幾張芭樂票,被判了一年半的有期徒刑。「新興房地產大亨」,不過一場幻夢罷了。 但阿宏畢竟非池中之物,他假釋出來後,靠著之前的一點存款和一些朋友的贊助(當然少不了常清仔),創立了「連宏貨運股份有限公司」,打算從貨運界東山再起。說來時運也真巧,這時北崙工業園區剛好設立,連宏貨運藉著地利之便,一下子便囊括了園區近八成的生意;不過數年,就從一間本來只有十輛得力卡的小公司,變成在全台有數十個據點的大型貨運王國,陳連宏也獲得了「貨運之神」的美譽。最近連宏貨運就要辦理上櫃了,阿宏志得意滿,在崙邊買了棟一百坪的三樓透天別墅,又換了輛新車,聽說還計畫要跨足航運業。但如今發生這樣的事,只能是一場空罷了。 常清在那回憶著阿宏高低起伏的一生,何警官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常清仔,好了,可以走了。」 常清猛地醒過來,問道:「這…這樣就好了嗎?」 「嗯,這樣就可以了,其他的我們會辦妥的,你可以先回去了。」 「何警官,拜託你了。」常清用力地握了握生豐的手,又回頭看了阿宏屍體一眼,帶著一雙哭腫的雙眼,離開了停屍間。 何警官看著常清仔的背影,走到那年輕員警身邊,嘆了口氣,說道:「看到沒?」 「還真是感人,有情有義…」 「要是我有這種換帖的兄弟,肯為我這樣哭,我死也不枉了…」 兩名警察黯然地搖了搖頭。(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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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