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我愛兒

每年日曆總有两頁冩上紀念的日子，這是我妻的手筆，也許是她怕我遣忘吧！__ __我怎能忘記，每近這幾天我總心神恍惚，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悸動，為是憶念起我的孩兒。當我回首過往漫長的歲月裡，走在坎坎坷坷的人生路上，境遇歡笑的辛酸的都如過眼雲煙，許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唯喪子之痛却是這樣刻骨銘心，雖事過已四十年，每每想念還是深感傷痛，而在此日此時對著他的遺照，我執筆哀思....

一九七二年秋天就在這個日子，婚後我喜得男兒，他是我家的長子嫡孫，肥肥白白的有雙大眼睛，樣子惹得家人無比的寵愛，當時我正在軍中服役，身在軍營心就是整天牽掛著他，難得回到家抱著他在懷裡親親，看他逗趣的手舞脚動，玩累了就輕輕拍拍哄他入睡，酣睡時露出的笑容讓人甜在心底，想還有什麽比這時刻更感幸福呢，要感謝上天的赐予。

七三年炎熱的夏天，越南境内發生登革熱出血病症，多個地方出現病例。我兒初時發燒到診所不幸被庸醫誤診，服药高燒不退才知不妙，驚慌送院後証實是被感染了。擠在市立醫院內满是病童，眼看一個個無藥可治下去世愈心驚，我夫妻心如刀割的看護著他挨過三天，無助地眼見他漸漸虛弱直至昏迷，到那晚上他在我懷裡咽下最後一口氣，我哭喊都留不住他，他就這樣走了！

他就是這樣走了，我緊緊抱著他跟随護土一步一步到停屍間，輕輕放在冰冷的石床上，悲慟欲绝最後一次親吻他，淚水滴在他的臉龐上，他閉著眼不想看我了，孩子！原諒爸媽没有好好照顧你！

帶著破碎的心回到家，在黒暗房間裡我夫妻抱頭痛哭，這時候天台正响起樂曲和歡笑聲，那是我二妹的结婚舞會，想不到她早已訂定的大喜日，却是我最悲傷的日子，我家在同一天辦喜事也來了喪事，怨句蒼天何其弄人！

殮葬愛兒那天，是家裡的小貨車放上小小棺木載住墳場，我悲傷不能自已，淚眼矇朧中看著埋士.....  是真的永别了！

他來到世上人生還没有起步，卻要结朿了，给了我短短八個月的歡笑，然，留下给我终生的遺憾，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當第二個孩子出生就给她取名念儀（念兒）來美後多了幼女念馨（粤語念兄同音）為是紀念他。

七五年越南山河變色，在共産政權執政下苦了三年，七八年六月我携帶妻女弟妹偷渡出海，記得那一夜星月黯淡，當從河堤踏上木船那一刻我心中惘然，是捨不下年邁的父母，欲對愛兒似有留下他樣内疚，我忍淚告訴自已：我一定回來！

苦候了十二年，等到九零年越南宣佈開放旅遊，在第一時間搭上返鄉的航機，輾轉經漢城、曼谷、入境胡志明市（西貢）即購機票返峴港，不料當時因越南缺少飛機人民又貧窮少有乘客，被告之每週只有 一班機隔天來回，不然要等一個禮拜，因工作所限為要接駁回美機期，我被迫三天後坐上老舊飛機難耐了两個多鐘，到達久違的家鄉機場，两位舊日好友來接我，即在辦事處登記回程，我决定停留一晚，明早随原來的機返西貢，来去匆匆只求實踐心中的諾言。

到市區已是中午，簡單用了午餐，再乘機車到郊外墳瑒。之前我兒原葬在華人墳場，後因新政府迫遷是我托人移葬，因時間久遠幫忙的人也忘記所在，在不確定的指引下，我們三人尋遍也覓不到我兒的墓碑，唯有用備了的香燭插在墳地上，看著縷縷輕煙裊裊升起.....

＂孩兒！你應知我的苦心！＂

白忙了整個下午到了日落時分，我請友人轉到安放我兒靈牌的廟堂拜祭，到了該處只見整座廟宇已荒廢，周圍樹乾草枯，朋友説解放後許多寺廟教堂多被関閉，也聽説這所廟已搬住与另外幾所集中一處。我心感悽然面對眼前蒼凉，友人安慰勸離去，忽然間我心有感應似被引導踏進破舊廟內，只見門板窗框都被拆去，牆壁斑剝满佈蜘網，向前幾步在屋角處看到一堆垃圾夾雜幾張相片，我上前驚見我兒遗照對正我，即俯身拾起那泛黃的是我親手拍的相片，頓時心頭震抖淚水湧出：兒啊！可燐你十幾年都被人遺棄在此！我心痛得熱淚盈眶，同行友人也感動地説：太神奇了！是他在等你回來！

（感謝留峴港那天，得子剛兄迪生兄相陪和協助）

那一夜和幾個老朋友通宵暢談别後情形，晨早一一握手告别，離開了魂牽夢縈的峴港返到西貢，閒住了幾天等機返美。回程手握愛兒的遺照，難言的情绪翻湧心頭，想想這趟不可思議的旅程，我不相信神鬼之説，但這是我親身經歴又怎樣解答，是巧合？是靈異？是上天為我的苦心而回應？真不枉我千里迢迢來去，就像讓我把心愛的兒子接回自已的家。

痛我愛兒離世，但他永遠活在我心中，對他的愛与懷念從未減少過，我有生之日就想冩這個傳奇故事，唯怕自己拙於文思難描述事情經過，而每次執筆都難忍哀痛而擱下。而今，就在他的生忌之日终於冩成了這篇，以文字以眼淚念我愛兒！

俗塵渺渺  天意茫茫  謹以此篇獻给我兒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