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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19 21:41:17瀏覽1907|回應2|推薦8 | |
我跟著蕭靜雯走出辦公室,腦子裏亂成一團。在我的認知裏,同性戀就是一群打扮得不男不女的人,看上了誰就一直動手動腳糾纏不清,沒事還會躲在人家衣櫃裏作怪;如君哪有可能是這種噁心的人?她是很男性化沒錯,但是她絕對沒有當自己是男生。有一次我熱心過度,勸她舉止要像女孩子一點,她很不耐煩地回了一句:「我幹嘛要像女生?我本來就是女生!」
只是我不懂,為什麼如君寫信給李淑媛卻沒告訴我呢?既然她這麼想跟李淑媛做朋友,為什麼從來不跟我說?我們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嗎?這是不是表示,她喜歡李淑媛勝過喜歡我?那當然了,一邊是肥豬,另一邊是升學班之花,用肚臍想也知道她會選擇誰。 然而心裏又響起另一個聲音:「這種想法太醜惡了!怎麼可以想要獨占如君呢?不管她要交幾個朋友都是她的權利,你沒有資格生氣的。而且你自己還不是偷偷喜歡蕭靜雯?我們都是女生,如果只因為她另外喜歡別人就吃醋生氣,那是不正常的行為。簡直就像是‧‧」 同性戀‧‧ 我打了個寒顫:如君真的是同性戀嗎? 在女生班裏,同性互相仰慕是常有的事,也常有人拿「homo」這字眼彼此開玩笑,可是也從沒看哪個老師這樣緊張過。想到老師那嚴肅的口氣,我忽然感到強烈的不安。難道如君這回真的情況特殊嗎?這就是「真正」的同性戀嗎?那麼,我天天跟如君出雙入對,她不在身邊就心裏不安,甚至還會吃醋,我是不是也變成同性戀了呢? 忽然間,心裏一涼:如君寫信給李淑媛表示好感,而我正打算寫一封信給蕭靜雯,告訴她雖然我是如君的好友,但我心裏是很尊敬她的,請她不要討厭我‧‧ 在那個時候,連跟異性談戀愛都是禁忌,更何況跟同性?這事要是鬧大了,我的下場絕對比進放牛班還慘。 抬頭看著前面的蕭靜雯,越走越心虛,最後我忍不住跑到她面前:「蕭靜雯,你不會跟別人講吧?」 那張冷靜的臉沒有半點改變:「我為什麼要講?」 我吞吞吐吐地問:「那,你也覺得,如君真的是『那個』嗎?」 「關我什麼事?」 「這很嚴重耶!萬一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像這樣只是經過別人身邊,就任意開口插話的人,除了魏晨安還有誰? 我嚇得心臟差點停掉:「你幹嘛啊!」 「快講啦,到底什麼事情是真的?很嚴重嗎?」 蕭靜雯面無表情:「你少管閒事。」看了我一眼:「你也一樣。」轉頭走開了。 魏晨安看我也沒有回答她的意思,一臉不服氣地離開;我的腦袋嚴重短路,發了一會兒呆才回教室。 來到座位上,發現如君表情僵硬,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怎麼了?」 「你剛剛跟蕭靜雯說了什麼?」 我倒抽一口氣,連忙故作鎮靜:「幹嘛問這個?」 「魏晨安說,你們兩個在講悄悄話不讓她聽。」 這魏晨安是跟我有仇啊?我心裏咒罵著,嘴上仍是忙著粉飾太平:「沒有,我們不是在講你的事啦!」 她臉色更難看了:「我又沒說你們在講我!」 我真是笨‧‧「我只是在跟她聊七班的考卷考得很爛,才不是什麼悄悄話。」 「哦。」說歸說,她仍是滿臉不相信的表情。我心裏無名火起:奇怪了,為什麼我得讓你這樣審問? 「什麼嘛,我跟蕭靜雯講講話又怎麼樣?你自己就沒有什麼事瞞我嗎?」 她臉色一僵,不知是被我的忽然發作嚇到,還是被我說中心事,轉開頭去,不再理我。 接下來幾天,我們之間的氣氛一直很詭異,眼睛總是迴避對方,也很少交談。那時我有滿肚子的事要煩,沒心情去挽救結冰的友誼。我開始一有空閒就往圖書室跑,想蒐集關於同性戀的資料,問題是,國中的圖書室裏哪會有這種東西啊! 沒辦法,我只好在晚自習前的晚餐時間溜去書店,假裝找參考書,眼睛卻一直搜尋著跟某三個字有關的標題。其他的客人看到一個稚氣未脫的國中女生,居然三不五時在最冷門的「醫學、心理」的書架前徘徊,而且還常常拿起磚頭書翻閱,紛紛對我投以敬佩的眼神(這大概就是我後來會去讀醫科的前兆吧)。但是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地翻著「變態行為研究」跟「醫學大字典」,就是找不到一句「依楊x民同學的情況看來,她應該不算『真正』的同性戀者。」 直到那個星期天,我跟如君之間的僵局才打開。事實上,是更糟。 輔導課下課的時候,導師忽然把如君叫去辦公室。奇怪的是如君後來一直沒回來上課。導師每節課都一臉緊張地在教室外徘徊,就是不告訴我們發生什麼事。 放學時,導師叫我幫如君把書包拿回家。我滿腹疑問地走向她家,路旁的雜貨店裏卻有個人衝出來叫我。正是在校外晃蕩了一整天的如君。 「老師找你做什麼?你為什麼沒回來?」 她一臉氣憤:「她說要給我作輔導,我還以為她要教我填志願,結果她找來一個什麼『青少年心理專家』,給我看一堆奇奇怪怪的圖,問我有什麼想法,還問一堆莫名其妙的問題;什麼我是不是很想當男生啦,我是不是很喜歡跟女生在一起啦之類的。真是無聊死了!我想當男生又怎麼樣?不行啊?全班都是女生,我不跟女生在一起要跟誰在一起?還問我為什麼頭髮剪這麼短,干他屁事啊!」 「這些問題還好吧?幹嘛這麼生氣?」 「討厭的是他的態度!好像在審小偷一樣,一臉神經兮兮,我頭髮短又不犯法!」 「結果你怎麼辦?」 「我跑給他們追啊。不敢回家身上又沒錢,快餓死了。」 回到她家,整個屋子已經快翻過來了。她母親跟祖母聽老師說她從學校跑出去一整天不見人影,急得要報警。見她回來,還沒來得及發作,如君已經拖著我躲進房間裏。 「真是,她就是愛緊張,我又不是第一次跑出去。」 然而我對她的任性已經開始有些不滿了。 「你下次不要再這樣了,老師跟你媽會擔心。」 「沒辦法啊。她要是再叫那個神經病來煩我,就算是聯考當天我照樣跑給她看!」 「只是叫你回答幾個問題,有什麼關係?」 「那種專家是專門輔導流氓跟太妹的!他們憑什麼當我是太妹?」 「同性戀」可比太妹嚴重多了,同學。我心想。 「老師又不會害你,她一定是覺得這樣對你比較好才找人來啊。」 「才不要!為什麼只有我要輔導?為什麼蕭靜雯不用?魏晨安不用?為什麼你也不用?」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說出:「你要是不接受輔導,我以後就不理你。」 她瞪大了眼睛看我,我也被自己嚇得張口結舌,卻沒有改口的打算。 「為什麼?」 「‧‧‧‧」 「你也覺得我不正常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但是根據我這幾天勤勉向學的心得,同性戀的成因通常是患者童年時期的家庭環境有偏差(如君的父親幾年前過世了,家裏只有媽媽跟阿嬤),造成心理畸型發展,如果不在青少年時期盡快矯正,她這輩子就完了。 「你說啊,我哪裏不正常?」 「你偶爾一次聽老師的話也不會怎樣吧?快考試了耶!不要老是愛作怪好不好?」 她怒目瞪著我,我雖然背後發涼,卻仍是咬緊牙關回瞪著她,心裏不住地自我催眠:「我是為你好,我是為你好‧‧」 瞪眼比賽持續了約五分鐘,最後她跳上床,用棉被裹住自己,背過身去不再理我。 我再遲鈍也知道這是逐客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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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