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父親而寫
這本書得以問世,和美國兩大報的資深記者有關。一位是《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駐亞洲地區主任布瑞薛(Keith Bradsher),另一位是《洛杉磯時報》(Los Angeles Times)駐亞洲地區主任德密克(Barbara Demick),他們分別於二○○二年底及二○○三年初來台,對我進行專訪。
我和他們素昧平生,只因我從二○○二年下旬起,以立法委員身分推動「春節台商包機」,前往北京多次,幾經斡旋,終能協商成功,突破兩岸五十年的僵局,引起國際媒體關注,CNN駐亞洲資深記者齊邁可(Mike Chinoy)亦曾專程到台北進行訪問。《紐約時報》更對我在二○○○年八月及二○○一年四月,專程攜眷到對岸浙江省奉化市溪口鎮和廣西桂林市,分別祭祖和掃墓的行蹤,有濃厚興趣,於是與我辦公室聯繫,要求面訪。德密克旋從香港來台兩趟,和我做了三次深談,並派該報專業攝影師,極度審慎的由我陪同到桃園頭寮經國先生陵寢照了許多照片。
該報於二○○三年元月十一日,在A四版以極大篇幅做人物報導,醒目之標題為「TAIWAN LAWMAKER'S SKILL MAY BE HEREDITARY」。當天台北時間清晨五點多,《中國時報》駐華府特派員傅建中一見到該篇報導,就打電話來,把我從夢中驚醒,非常興奮的跟我說:「孝嚴兄,不得了,《紐約時報》以如此顯著的版面和篇幅,並且以專題方式報導老兄,這是幾百萬都買不到的。台灣政治人物當中,包括陳水扁在內,你還是第一人!」
一字一劃出於己手
《洛杉磯時報》見到「紐時」專訪後,至為重視,於是指派德密克來台。由於當時大陸SARS橫行,她只得自香港繞道漢城來台,和我做更深入的多次訪談。同年六月二十日她以「A Taiwanese Scion's Story Is Full Of Twists」為題,在該報頭版新聞版面,長篇報導了我奇特身世的故事。在採訪過程中,她跟我說,美國人對我這類活生生、傳奇性的遭遇,不僅會同情而且會著迷;她還和洛杉磯好萊塢幾位有名的導演好友,提過我的故事,都認為是非常好的電影素材。她建議我多花些時間自己來寫書,她說:「這比從政做到總統都還重要!」德密克女士的一番話,讓我陷入沉思。看到她的報導之後,我便認真而嚴肅的擬定了親自撰稿出書的計畫。
花了三年多的時間,我慎重的把這本書寫好。它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是出自我自己的手。我是利用公餘之暇和立法院休會期間來執筆。二○○二年二月進到立法院後,發覺立法委員的作息時間相當有彈性,和以前在外交部擔任部次長時,那種壓得透不過氣的日程相較,截然不同,好像突然多出不少屬於自己可以掌握的時間。從前就有寫書的構想,一直苦於無暇,現在像是一顆種子,見到一片肥沃的土壤,只要放在裡面,一定會萌芽而結出果實來。美倫也鼓勵我把自己不一樣的成長過程做成紀錄。我理出好多本日記和重要的剪報與書籍,逐一翻閱之後,初步勾勒出了一個大綱;但真正投入撰寫工作,是在二○○二年底和二○○三年初,接受前面兩位美國記者訪問之後的事。
走過認祖歸宗之路
在寫作過程中,我也想到過,這本書對蔣家會不會有什麼負面影響?這當然不是我所願見,但忠於事實的陳述,又是我寫書的最低要求和原則,我只能要求自己忠實,不能要求所有人客觀,就像畫家嘔心瀝血的畫出一幅美極了的旭日東升圖,但看畫的人,由於主觀意念,可以很合理的把它當作夕陽西下來欣賞。《紐約時報》和《洛杉磯時報》的兩篇報導,對蔣家沒有一個字批評,是我最欣慰的地方,也讓我相信,這本書在整體上,對蔣家會是好的。
在寫到和孝慈一起走過艱困的歲月及母親遇害的片段時,曾無法止住淚水而數度停筆。我原本考慮過省略掉母親非自然死亡的篇章,但整件事情追到後來,我發現它和父親經國先生無涉,也與祖父老總統無關,我反而覺得更應當據實的把它公開出來,才能使父、祖不再因為這件懸案被毫無根據的臆測污名化。也許會有人不同意我所做的論斷,但只要有人拿得出直接的反證,我會虛心的接受,並且以感激的心交由社會公評。
我確信母親是為了守住一份屬於她生命全部的崇高愛情而喪生,且前因後果的輪廓我心中早已有數,但我已無復仇的怒火。事隔六十寒暑,當年時空背景迥然不同,加以當時政治、社會價值觀的錯亂,我早已學會用寬恕之心來看待。
社會上對我和父親經國先生、老總統、蔣夫人以及孝文、孝章、孝武、孝勇之間的關係和來往,有各自認定的版本和談論,但缺少完整真實的全貌。我從當事人的角度,把我所經過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做誠實的紀錄,對外界想要知道實情的,會有幫助。只是在寫作過程當中,如何下筆切入,用單獨個別的敘述?或合併式的綜論?我的確花了不少時間,才整理出現在的篇章架構,讓人能夠一目了然,並且容易翻閱。
一個人要走過「認祖、歸宗」的道路,才能確立自己的身分,已屬極度不幸;在路途當中,還要飽受歧視和打壓,才真正激發人們的不平和同情。前面提到的美國兩位記者相信,這是為什麼讀者會對此故事產生強烈迴響的緣故。最初知道自己是被迫從母姓時,確有強烈被羞辱感;要爭回父姓,又似乎只能在夢裡求。當我決心要讓此夢成真,我知道,付出無比的代價是必須的,而整個過程的崎嶇和波折,便成了我這本書的軸線之一。在這一部分,我設法把心路歷程和內心世界做一解析,對我的動機、堅持和周延的設想也做了說明。
許多人對孝慈和我都能從卑微的出身—「私生子」是夠卑微的了,最後卻也勉能晉身所謂「功成名就」之列,均投以奇異眼光,並竊竊私語,「蔣家餘蔭」是否是他們成功的關鍵?關於這一點,我也做了反省。
生命中的從政章節
寫到從政經歷這部分,我著墨不少在外交領域,因為它畢竟是我所最愛;若要細寫,可以有比現在多好幾倍的篇幅,足以出專書,這或許是以後的事。我在書中提到幾個外交任務的細節,無非想呈現一個很單純的信念:從事外交,一定要有鍥而不捨、不畏艱難的毅力,更要有掌握時機和當機立斷的能力。如果人真的有來生,我生命中的外交章節,儘管萬分辛苦,我還是願意於來生重走一趟,因為我樂在其中。
黨務工作從來沒有在我早期生涯規劃的藍圖上出現過,它讓人做得很累又不快樂,屬於一種勞心的倦累,因為它常會扭曲人的本性而引發勾心鬥角,也讓人看盡人性的醜陋和邪惡。它是典型只看結果不問過程的一種工作,幾乎所有黨工都同意,選舉的勝利就可以把一切作為都合理化。在祕書長任內,曾參與不少中央決策,但在這本書中,我只提出幾件犖犖大者來自省。其他的,我準備放進第二本書裡。
很多人對我和李登輝與宋楚瑜的關係很好奇,我設法做個描述,也把我對他們的一些近身觀察誠實的披露出來。關於李登輝提出「兩國論」,當時我是黨部祕書長,過程中,到底我參與了多少?我又是如何阻止「兩國論」入憲的陰謀?二○○○年「連宋配」未能成局的原因何在?對這些問題外界不無疑惑,我特別回溯它們的經過和若干關鍵性的枝節。
獻給父親經國先生
從提筆寫下這本書的第一個字開始,到點下最後一頁的標點符號,一路上,父親經國先生的影子一直在我腦中、在我眼前、在我身旁。多處我提到他,他是給我生命的父親,也是有血有肉和七情六慾的人,我不會因為他不是神,而減弱了我對他的愛和崇拜。許許多多的事情,就只因為他是我的父親,我才奮力而為。在我內心最最深處,我知道,也因為他是我的父親,我才會寫這本書。
爸爸,我愛您!
二○○六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