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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4/09 04:39:55瀏覽2151|回應0|推薦1 | |
東坡於范增論一文中,獨恨范增不早離開項羽。論述說范增應在項羽殺卿子冠軍時,早作決定。可幫助義帝殺項羽就應當採取行動,無計可施的話就該離開。東坡評范增雖是人傑,但難免不明去就之分。讀這篇文章,對東坡的論點深不贊同,范增與項羽最後無法相處,本是其相互性格不相容成,東坡所說的義帝及君臣大義等云云,毫無關係。 西楚霸王雖然能拔山扛鼎,天下無敵。但也不過是勇力罷了,論起氣慨格局,實在偏狹,無法容納有識之士,又如何能夠掌握天下。從四件事來分析,這個缺點就很清楚了。第一點,項羽縱橫宇內,未逢敵手,聲勢如日中天。天下人才那麼多,一定紛紛前來投靠,但為何項羽身邊的謀士只有一個范增,從這點就不難明白他不能招攬人才。 而鴻門宴,鴻溝之盟,更是一錯再錯,平白斷送機會。虎頭蛇尾,婦人之仁,既然起意要殺漢王而卻又不能堅定意志,猶疑不定。當時楚漢的勢力相較,楚要滅漢,實在不難,尤其鴻門宴時,兩軍勢力更如泰山與鴻毛,兵不刃血,天下就底定了。但是項羽以英雄自矜,把劉邦當成小朋友,殺了劉邦也有失英雄。只是既如此,又如何動念要殺劉邦。既然起意,又臨時變掛,錯失良機,難怪范增要為此勃然大怒。 驕兵終歸敗北,又自矜無顏見江東父老,而自刎於烏江。若能東渡,重整旗鼓,臨河與劉邦相對抗,漢朝的氣數,未必就此開始。雖然短短幾年間叱吒風雲,席捲天下,不可一世之雄,但由始至終,楚霸王的性格缺點始終鮮明。雖然戰場上蓋世無敵,卻是血氣旺盛,缺少謀略,於是一步步由極盛而衰,走向滅亡,實在處處有跡可尋。比起留侯拾履與漢高祖齊王的故事,能夠忍與不能夠忍間,相差何止千里。正因為項羽性格缺陷如此清楚,所以淮陰侯慧眼,佈下重帛卸箭巧計,激其血氣,鈍兵挫銳,不斷誘敵,步步深入,讓敵人恃勝而驕,同時藉此消耗敵軍銳氣。猛虎雖然不可一鼓而擒,但 強弩之末,十面埋伏,爪牙雖然鋒利,卻終究難脫羅網。 項羽的確是勇冠三軍,但也因為自負沒有對手,所以天下人才難入他的眼界。從這一點來看,范增的智略能為項羽所用,其能力可想而知,難怪劉邦對他高度評價。但霸者盛氣終究難容高才之士,是以天下稍定,但根基尚未紮穩之時,就忍不住要先誅義帝,驅逐范增才覺快意。范增離開項羽,實在是項羽性格所致,跟殺義帝沒有關係。東坡推論項羽殺卿子冠軍,再動念殺義帝是懷疑范增的源頭,實為失當。而再進一步論說項羽、范增一起侍奉義帝,應當為義帝設法誅殺項羽等話,更是穿鑿附會。 范增本來就是項家的謀士,根本未曾當過義帝之臣。范增之所以勸項梁立義帝,本是為了號召楚國遺民。項氏起兵於江東,原是楚國所在,而項梁本是楚將後代,立義帝可正名份,利於吸附民心。縱然如此,天下七國,其號召力也僅限於楚地。況且以秦國之暴虐無道,民心背反,一旦義兵興起,恰恰投合天下百姓所好,而即使不立義帝,未必不利軍事進展。否則陳涉不過是起於草壠之間,僅靠假借楚將遺部名義,又如何能夠席捲一時風雲。義帝不過范增為項氏設計一傀儡,如何可真正以君主看待。 所以卿子冠軍必殺,而范增對此全力支持,是因為義帝想要樹立自己的勢力,脫出控制,一定不可容忍。而范增不贊成項羽殺義帝,實在是不滿他格局眼光短淺,不懂利害關係。留下義帝對項羽有何損傷,不過是在指掌之間由他控制的傀儡。等天下底定後,自有許多處置的方法,何必要殺義帝。此實在是項羽器量太過偏狹導致。留之無害,但殺義帝卻是足以損滅一統霸業。殺義帝正所以告訴天下人,項羽狼子野心。弒主惡名,加上鳥未盡弓已藏,讓眾多諸侯更心生警惕,也讓不甘臣服者,有藉口反叛。 而義帝或許如東坡所說,真的賢明,但必定智略有限。楚國原本是春秋五霸,戰國七雄中的佼佼者。但大部份的國君都昏庸無道,放逐賢士,殺害忠臣,偏愛親近小人導致國勢日衰,終於為秦所滅。而楚亡國後,義帝不過是個牧童,能夠即帝位,全憑項家的功勞。而項羽叔姪的天下,卻都是鐵戈戰馬,馳騁流血殺場而得來,義帝何曾有什麼功勞。再者自身落於他人掌握之中,隨時有刀鑊臨頸之危,不思明哲保身之計,欲憑薄弱的名義來對抗楚霸王,實是自取殺身之禍。 東坡品評人物的文章不在少數,但缺失也多。一代文豪,萬斛泉源,手筆展開,洋洋灑灑,酣暢淋離,讓人薰然陶醉。而秉承國策,縱橫家之餘風,滔滔無極,動見觀聽,也讓人折服。但立論卻不免難脫善辯者文飾的毛病,執於一端,鋪陳概括,缺乏對全貌精密紮實的觀察。范增論便執著於君臣大義而展開,以此論述范增與項羽之間互動。而再看留侯論,也是僅從一忍字著眼,通篇從此著墨。主張圯上老人,因為愛惜留侯才能,特地借橋上故事點醒留侯,不應徒逞血氣,匡濟之才,應為大用。怎可效那赤手博虎的愚勇。但天下如此之大,非親非故,圯上老人如何能夠知道留侯的才能。又怎能如此機緣巧合,兩人正好橋上相逢。這故事疑點太多。太史公原以為留侯長相應該像燕趟大漢,於張良廟中卻驚訝於其徇徇溫儒的相貌,忍與不忍間雖助漢成大功,但從此反推因果,卻未免有失妥當。 雖然以這篇文章反駁東坡范增論,但非以此標舉我見識高於東坡。東坡飽覽國策,熟知縱橫之術,實在沒有不知此中差繆的道理。這實是時代環境使然,人的思想皆難脫一身一地的限制。宋代理學盛世,言必稱君父。談到格物致身的極致,則天下大功無不垂克。縱豪邁超越如蘇子,亦難越此時空障礙。而百千年來,中外各種思潮體制演化,觀念已迥異。以今人角度,看古人論事,實是站在不同的立足點上審視,則其中矛盾阻塞,自然畢現。後人再看今日,想來也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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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