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幾歲的半老頭，我，還是習慣叫「媽媽」，媽媽九十歲了，一頭銀髮垂垂老矣。為了安親，近年經常回台長住，以為媽媽會很高興，沒想到卻是關係下滑的開始，人啊！越老毛病越多，生理的有藥醫，心理的無藥可醫。

剛回台時總有一段蜜月期，也就那麼一個月，過了故態復萌，畢竟數十年固執不可能改變絲毫，舊賬一翻翻不完，母子最終吵架收場，進入半冷戰期，一直到離開前夕。兩個固執的人，兩個截然不同固執的人，要是夫妻的話，早離了。

媽媽一輩子是個浪漫主義者，一切感情掛帥，無論家庭倫理、宗教信仰、社會關係，情字掛在前頭，不講理不講法，很標準的台灣人。偏偏我是個固執「法家」，法字貼在額頭，絕不講情尤其濫情。兩個固執的人天生天南地北，卻是不可離的母子，怎麼辦？

年輕時不覺得嚴重，那年頭一家人四處奔波，大家都忙著賺錢，沒有時間梳理心事。都退休之後，都變成老人之後，一家人瞬間發現，啊！原來你是這樣的人。親子之間，一個個打回原形，人老了，粉飾也懶了，惡性循環開始，數十年老帳，記得清的記不清的，全翻出來當成戰爭武器。

必定有人要勸，讓媽媽吧！她老了。人間事哪那麼容易，退一步的人最終都必須堵回戰線，得寸進尺這成語最適合親近人際關係，人啊！無理耍賴能賴誰？當然是最近的人，其他人誰理你。十年攻伐，我和媽媽的「戰爭」無法美麗收場，熱戰逐漸演變成冷戰，不能說話了，說出來都是傷人的話，因為堅持自己沒錯，總是對方的錯，人老了，最終壁壘不多，更是堅持。

我告訴姐妹們，對不起，我沒辦法，我讓過了我試過了，你軟她進你硬她退，我只好選擇不進不退，那一條戰線逐漸變成「非軍事區」雜草叢生。心傷，又能奈何？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