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鍊與珠寶盒 








上班時﹐我在不經意間﹐想起那年返台後的一天﹐我獨自坐在內湖家的客廳﹐媽媽


從她的臥室走出來﹐手上拿著一條金項鍊。項鍊上墜了片薄薄的玉﹐大約四﹑五公


分長﹐三﹑四公分寬。





她把項鍊交給我﹐說是她跟爸爸到大陸旅遊時所買的。媽媽說﹐她買了三片玉﹐要


給我們三兄妹留做紀念﹐接著她有點歉意的說﹐因為我不在台灣﹐所以她讓哥哥和


妹妹先挑﹐所以這是他們挑剩的﹐比較不漂亮。





我說﹐哥哥和妹妹能挑到他們喜歡的﹐那樣也很好﹐而且這片玉看起來也不錯﹐只


要媽媽買的﹐都很好。我謝謝媽媽送給我有個玉墜子的金項鍊。





這只是很多年前所發生的一件小事﹐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來。於是我


想要把項鍊拿出來看看的心思﹐就越來越強烈。





我一向穿著樸素﹐身上除了腕上的手錶外﹐什麼飾品都沒有；我不是個喜歡穿金戴


銀的人。那條金項鍊﹐我一直是放在一個小珠寶盒裡。說到那個中式的珠寶盒﹐就


使我想起﹐那是耀榮堂哥送給我的。





當年我在德州當研究生﹐堂哥在關島工作了幾年後﹐移民到美國佛羅里達州的天帕


市上班﹐後來自己開了一個中國傢俱店。爸爸來信說︰「你的堂兄耀榮是你在美國


唯一的親人﹐週末如果有空﹐應該去探望探望才好。」





住在台灣的爸爸﹐大概沒想到美國土地遼闊﹐不像小小的台灣﹐從台北到高雄﹐也


只有四、五百公里吧？不用一天就可到達。而從我住的德州到堂哥家﹐一趟就超過


一千六百公里﹐來回就是三千多公里﹐除非搭飛機﹐否則若要靠開車﹐週末是沒法


去探訪的。當時全靠獎學金生活的我﹐當然不會想到要花那麼多錢去搭飛機。





收到爸爸的信後﹐過了許多時日﹐我都沒有機會去佛羅里達州﹐直到那年的春天﹐


我那個韓國朋友問我春假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我才開始有遠征天帕的念頭。





這個韓國佬﹐家境富裕﹐據說他父親是漢城（現在的首爾）最大出版公司的老闆﹐


所以他來念書﹐除了是完全自費之外﹐一抵達學校﹐就先買了一輛豐田的 Corolla 


的轎車﹐每逢假日就要「行萬里路」﹐以增廣見識。他一直邀我結伴同行。他說﹐


除了吃和住的費用由我自己負擔之外﹐汽油費全部由他包辦。可是﹐當時沒有車的


我﹐卻老是辜負了他的好意﹐沒法與他同行﹐讓他失望﹐因為拿獎學金的我﹐每個


星期要工作二十個小時﹐連假日也要到野外去收集水土流失的樣品﹐以便在實驗室


做土壤養分流失的分析和環境污染的情形﹐不能中斷。那一直要等到我放棄博士班


和獎學金﹐改念電腦﹐到了餐館打工之後﹐時間才比較有彈性﹐而且也買了一輛極


為耗油的美國「快死啦（Chrysler）」的八缸大車。





我只記得是那個春假﹐我們遠征佛羅里達州的。有些細節仍歷歷在目﹐有些卻是模


模糊糊﹐記不清楚了。我仍清楚記得的事情﹐例如說﹐我們抵達天帕時﹐已是晚上


九點多﹐因為環境不熟﹐視野不清﹐迷路了﹐是打電話跟堂哥聯絡後﹐由他出來找


我們的﹔還有就是次日早晨﹐堂哥帶我到港灣﹐我看到藍天白雲和廣漠的蔚藍海洋﹐


是那麼潔淨清爽﹐在涼風吹拂下﹐岸邊有人悠閑的垂釣﹐附近青草翠綠﹐繁花似錦﹐


鳥語陣陣﹐花香撲鼻﹐我說﹐啊﹐真像個天堂呀！堂哥笑著說﹐等到六、七月﹐你


若嘗到此地濕熱的滋味﹐你就不會這麼讚嘆了。有些事情﹐怎麼努力去想﹐卻也記


不清了﹐終究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例如說﹐是我搭韓國佬的車還是我們各開自己的


車？印象中﹐是有個韓國女孩跟他同行的﹐可是記憶中﹐那個時候﹐他應該還沒有


女朋友啊。時日一久﹐有些人、事、物就這樣的混淆重疊起來﹐除非當時用筆記錄


下來﹐否則記憶有時真的是不太可靠的東西。所幸我這些記憶混淆的部份﹐並不是


重點。





當時自己當老闆開中國傢俱店的堂哥﹐帶我到他門面蠻大的店裡參觀。從店裡出來﹐


他捧著一個裝在長方形黃色硬紙箱的東西交給我﹐說是送給我當紀念。我問是什麼


東西？「是中式的珠寶盒﹐」他接著客氣的說︰「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是給你


留作紀念而已。」








堂哥送的中式珠寶盒 





我自己生活向來簡樸﹐沒有什麼金銀珠寶或其他貴重的東西﹐所以那個珠寶盒就一


直放在那個硬紙箱裡﹐隨著我搬了幾次家。





媽媽給我的項鍊﹐我帶回美國後﹐空擺著多年的那個珠寶盒﹐終於派上了用場。





下班回到家﹐我打開了珠寶盒﹐取出一個紅色錦囊﹐裡面有個紅色小塑膠盒﹐盒面


有金色的「楊梅金石山銀樓」以及銀樓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等字樣。我打開盒子﹐看


到了那條印象中的﹐有玉墜的金項鍊。有點出乎我意料的是﹐裡面還有一張銀樓的


保單﹐它不曾留在我的記憶裡﹐所以我很好奇的打開來﹐想看看長方形的小張保單


上寫些什麼。上面除了印刷的標準字句（例如店名、電話、地址以及標明技術精巧、


式樣美觀、貨真價實、品質優良、成色十足等等）之外﹐用手寫的字跡則相當潦草﹐


有些字實難辨認﹐例如品名寫的是「？？鍊玉墜一條」﹐我怎麼也無法認出最前面


的兩個（還是合為一個？）字寫的是什麼？重量我也無法分辨是「零兩六錢六分七


厘」還是「兩兩六錢六分七厘」？日期則不敢確定是「中華民國80年8月24日」或是


「中華民國82年8月24日」。不過﹐望著那張保單﹐使我想到了兩件事。第一﹐不管


是民國八十年或是八十二年﹐爸媽早已搬到內湖居住了﹐顯然爸媽在大陸旅遊時﹐


買了三塊玉﹐帶回台灣後﹐才配成項鍊的。台北媽媽並不熟﹐所以一定是拿著玉專


程回到家鄉﹐交給比較熟識的銀樓鑲製項鍊的。第二﹐我在一九八七年（民國七十


六年）的七月返台後﹐因為爸媽每年到美國來探望﹐我有十一、二年沒有返台﹐所


以這條項鍊﹐一定是在一九九八或是九九年﹐我返台參加僑委會所主辦的第一屆世


界中文網際網絡教學研習會時﹐媽媽交給我的。








媽媽送的項鍊 





媽媽一輩子生活簡樸﹐治家克勤克儉﹐平日捨不得為自己購置衣裳手飾﹐出外旅遊﹐


卻會想到為子女購買玉石紀念品﹐還專程回家鄉打造金項鍊﹐這份母愛﹐在我自己


為人之父以來﹐體會得更為深刻﹐在爸媽都去世後﹐對他們的思念更為銘心。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年華逐漸老去﹐但我總在不經意間﹐會想起一些小事﹐想


起一些親人、朋友﹐甚至陌生人﹐對我所付出的善意與愛心﹐從而對人生充滿了歡


愉與感激之情。





在人生的路上﹐並不是說﹐我有多麼幸運﹐不曾遭受傷害﹐也不曾遭受挫敗與痛苦﹐


只是﹐我總試著學習不沉淪在痛苦、怨懟、憤怒與痛恨的深淵之中﹐我總試著在挫


敗與受傷害中學取一些教訓﹐增長一些智慧﹐並且試著以正面的態度﹐感念他人的


好。如果能夠感覺自己被環繞在親友眾人的善意與愛中﹐生命就充滿了正面和溫馨


的能量。





 


                                  (2013-01-17 寫於大雨滂沱的深夜) 


  


【附記】 





我打開珠寶盒﹐有點驚訝的發現﹐裡面還有一些金項鍊和袖珍的金戒指﹐這些都是我


已經淡忘的東西。我忍不住拿起來一一檢視。








珠寶盒裡一些我已淡忘的東西 





那條方形的金質墜子上﹐一面浮刻有個「福」字﹐另一面則浮刻有兩朵花和一個英


文字「Lucky」的金項鍊﹐我記得是我要來美唸書時﹐親人所送的﹐可是我卻想不起


是那位（或那幾位）送的了。那條墜子上鑲有佛像的項鍊﹐是篤信佛祖的媽媽所送


的。








親人送的「福」字金項鍊和媽媽送的鑲有佛像的護身項鍊 





另外三個小盒子裡的項鍊和戒指﹐顯然是小孩出生時﹐親人所贈送的。其中的一盒


沒有銀樓的字據﹐是一對非常小的金戒指（只有剛出生的 baby 才戴得下）﹐一個


戒指上面是個「福」字﹐另一個則隱約是「吉祥」兩個字﹐盒子上寫的是台中市三


民路的「玉成銀樓」。我想不起是那位親人所送。另一盒是個金鎖片﹐一面刻有


「長命富貴」﹐另一面刻的則是花草。在保單上表明是中壢市大同路上的「楊源美


銀樓」所打造﹐重量是一錢六厘﹐沒有日期。上面有媽媽的筆跡﹐寫了「土妹嫂送」


四個字。我望著那四個字出神。這位堂伯母我是毫無印象。堂伯很年輕（大概三十


幾歲）就因意外而去世﹐所以我對他以及伯母都沒有印象。我的小孩出生﹐她會想


到送吉祥金鎖﹐全是因為母親與她的情誼吧？另外一盒有兩個金墜子﹐一大一小﹐


是楊梅「美珍銀樓」的製品。大的金鎖﹐一面刻有「長命富貴」四字﹐另一面則刻


有一隻老虎和一個「福」字﹐小的圓形墜子則是一面刻有「福」字﹐另一面刻的也


是老虎。兩個項鍊墜子都刻有老虎﹐不知那年是否虎年？在保單上﹐我也看到媽媽


的筆跡。她寫下︰「大嫂送『長命富貴』﹐姑姑送『福』」。我望著那幾個字﹐也


出了一會神。伯母今年已經九十九歲了吧？一輩子清瘦的她﹐頭腦仍非常清晰﹐上


回見到她時﹐她馬上就認出我來﹐還談起一些往事。在親人中﹐她現在應該是最高


壽的吧？那個圓形墜子﹐不知是那位（或是那幾位）姑姑送的？幾位姑姑一一凋零﹐


現在就只剩下已經有點失憶的亭姑以及最年輕（也已經七十六、七歲）的嬌姑了。


想起當年在老家﹐姑丈來相親﹐我這個小不點也跟着大人們躲在廂房裡﹐透著窗櫺


偷瞧的情景﹐仍歷歷在目﹐一晃﹐五、六十年就已經過去了。人生﹐真的如夢啊。








小孩出生後﹐伯母、堂伯母及姑姑等親人送的金鎖、墜子及戒指 





這兒的一月﹐不知怎的﹐好像特別暖和。上個週末﹐最高溫都達攝氏 25 度以上﹐


連著星期六和星期天兩天﹐都破了當天的歷史高溫記錄。已經連續八天高溫都超過


攝氏 21 度﹐氣象報告說﹐這是一百二十五年來第三次發生這種事。不過今天下午﹐


這兒開始下起大雨來﹐氣象報導說﹐冬天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