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土記》

每用鐵撬鑿開一抔大地的皮肉

周圍便彌漫腥味，已不見流淌的血水——

枯涸。渴望沉潛的筋骨初入眼目

進一步淪陷，為我折服

黃昏時分的土坡闃寂無比

最適宜掘藏，若是誤傷草石

不會有人群刻意聲張，盡管

它們原死得無言可喻，三天之後

殘屍徹底失蹤，描入史冊毫無價值

請允許我不斷制造對你而言的飛來橫禍

相信這並非不為人知的勾當，正如我

熱切相信你不為人知的存在。當然可以

加深一些必要的顧慮，時刻提醒我

你無法招架的高危處境，如此

恰符合我荒誕的思索，所以——

命中注定，隱埋的地下之身

你不該面露難色，既已解放塵封與壓抑

便無須多心，只管鐘情於我

《寫給麻雀的祭語》

行山林中，路遇一只將死的麻雀，親手埋葬。謹以此為紀念。 ——題記

在三月的草木下呻吟，此刻的厚土薄情

生命最信任的托載之處，在蒼天的目睹中

出爾反爾——嘗試丟棄每一粒深情的稻谷

連同，每一個冒失飄入的花朵

沒有理由不去懷念那些陳舊軀體，如此

無辜——被來往的足跡擠出尚好的春天

人間也絕不會舉行一場盛宴，以此

故作姿態，賭上僅有的血本來充當

——埋葬之後，大慈大悲的狂歡——

共哀之下，我只與這般說辭惺惺相惜

應當沉默，斷不能賦予外人知曉的資格

倘若無端長出憐憫之心，對它而言——

——並沒有任何值得重生的好處

《夜行鄉野》

如你所見，星月對此也顯微不足道

難以從人類的眼裡捕捉到一絲亮色

密匝的叢林，是個好的隱匿之處

山風一吹，所有的故事便天花亂墜：

嘶啞叫喚著的野貓，從面前的孤墳躍開

像一樹落葉似的，驚飛一群棲鳥

我對身後莫名的聲音也無能為力

不敢回頭，怕一不小心

便墜入了前方的巨口深淵

我賭你絕無法注視一種事物太久

夜行者，最怕見得陌生的影子

我時刻為這蒼茫的夜色准備一束光

此刻應當握著手電，握緊它，

要如同握著——

一枚不可多得的月亮

《關於淘汰》

蒼天的野心，是霸占春日風情

雨雪已將人間反復清洗，像運行的

優化系統，欲修復高危的漏洞

還冬眠的青蛙為流浪的蝌蚪

打碎池塘零散的夢魘，贈予它

久違的自由。何必學著冬季的嚴肅

且拋棄那些頑固的雪片，連同

一枚落日的影子。

請無須憐憫這自然的代謝

如此彰顯，除了這世界的輪廓

沒有什麼事物能夠不朽

結幕之時，暫且打開未來的記憶

毫無顧忌，讓我們一起

聆聽逝者的聲音：

殘葉逃不過殞落的宿命，而萌芽

是新根的性情

《老狗》

我期待從它的狗嘴裡

能吐出一點煙花來，至少

溫柔一些，比如給我一些好臉色

拴上鐵鏈之前，它是慈眉善目的

直到面對蕭瑟的寒風，漸失了話語權

直到在闃寂暮色裡，離開了蒼白的田園

直到伢狗被埋，磨蝕為新的土丘

終日端坐於稻草鋪作的城堡裡

享受隱藏在自己瘦影下

頹廢的酣暢

也算留了一分傲骨——

除了諂媚主人，便不屑人間的世故

無一例外地狂吠

始終懷疑一場密謀

我走不進它護衛的國度

不妨凝視，期待從它的狗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