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城市的最早的記憶是小時候,站在老家大廳的前面,爸爸指著遠處的一座山峰說,站在那座山的峰頂上,就可以望見福州城的大橋。這是我將自己與城市關聯起來的最早記憶。聽大人們說,城市的街道非常長,從街的這頭,到另外一頭,要坐上好長時間的車。這一點一直是我幼年時候的心靈所難以理解的一道難題,好比理解從自己家的房間到吃飯的廚房需要搭乘一趟公共汽車一樣。雖然聽不明白大人們的解釋,但還是把有關城市有著漫長和稠密的人群當作客觀存在的事實接受了。 現在自己成為一名城市人,居住在城市裡,整天需要在城市稠密的街道中穿行,有關城市的記憶消失了,城市張開大口,把自己吞了進去,要想把自己從中打撈起來,的确相當困難。 城市最容易塗抹人的記憶,它不斷製造各種生活中的現實,這些現實堅硬得像一根根要命的鐵釘,每天用鐵錘把它們一根根打入人的神經。因此,城市人有著堅硬的神經,這一點不同於鄉下的農人們,他們的神經有著鄉下人所沒有的鐵質神經。城市是堅硬的,這一點不同於鄉村,鄉村的回憶使得那裡的人們永遠保持著天生的較為柔軟的神經,城市人很少能夠保持自己的神經不被鐵質化。他們都說,現實是殘酷的,因為殘酷才需要鐵一般的意志和鐵一樣的神經。我想,這可以算做是城市的不幸。通過生活,城市可以把城市的那種堅硬性硬生生地植入人的身體,硬化了他們的情感、思想以及意志。 他們說,城市不用靠天吃飯。但我認為,靠天吃飯是幸福的,因為天雖然陰晴不定,但天是慈愛的,她總要以慈愛的胸懷關顧著靠天吃飯的人們。城市人吃飯,他們說靠自己;他們說誰也不信,他們只相信自己,因為他們認為只有他們自己才有可能對自己仁慈,其他的都是現實的部份,都是一根根要命的釘子,都是堅硬的,也就是不可信賴的,因為他們的品性是無情的,因而不可能懷有慈愛的胸懷。不能依靠著慈愛的胸懷生活,當然是城市的不幸。 我在沒有記憶的城市裡,懷念著充滿記憶的鄉村;我在堅硬的城市裡,努力地懷有柔軟的心懷,因為我不能含著鐵質的釘子柔軟地紀念我深情的鄉村和我親愛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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