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皆破，叛軍既平，百姓終於又能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一切看似十分完滿。只是對於唐軍而言，這都是用無數同袍及戰士的鮮血，在大唐的土地上經年累月所灌溉出來的禾穀。

　　那一戰，楊浥塵和李暢領著騎兵，追著尹江的方向迎敵。李暢回來了，杜子殷和方軒迴也回來了，然而卻丟了楊浥塵和尹江，回來的只剩一塊標注姓名的腰牌。楊浥塵沒了，她原先手下的兵力歸到顧郯名下；義軍那邊則是化整為零，分散到各營之中，聽候唐軍安排。

　　而楊昊當時留在戰場上，帶著人東奔西走地支援義軍、拆絆馬索，後跟的肌腱被絆馬索上的鐵蒺藜割傷。由於沒及時處理，加上又拖著傷四處跑，落下了病根，瘸了腳，只能留在後方做些勤務工作。

　　顧郯領著殘餘的天策軍回到了洛陽，辭去了領軍主將一職。打贏了仗，狼妖並未因此驕矜自滿，而是當著眾人的面，雙膝一彎，直直跪在李承恩面前，目光如炬，誠懇而坦然，「請統領責罰！」

　　李承恩收回了顧郯的將印，見他毫無半點逃避的意思，本想伸手將人扶起，沒想卻被顧郯避了開來。隨手把將印放到了桌上，李承恩揉了揉額角，無奈歎道：「顧將軍，你這是何意？」

　　「末將先是失了潼關，陣前棄兵而逃，本該治罪。」顧郯沉聲道，絲毫沒理會下邊因自己的話而起的騷動，「後又因個人因素，使得狼牙主將齊喃引兵來攻，敗多於勝，罪加一等。自當以軍令處置，若不如此，不能服眾！」

　　並未立即回應顧郯的請罪，李承恩只往下邊看了看各個焦急的面孔，又看到顧郯堅決的神情，不由得歎道：「這些年來，你帶著人征戰，功大於過，將功抵罪足以。」頓了頓，又道：「再者，若說不治罪於你，便不能服眾……」

　　還沒將話說完，下頭便爆出一陣陣替顧郯辯解的聲音，「顧將軍何須如此自責？您這些年殫精竭慮，就為了能讓兄弟們少一點犧牲，大家都看在眼裡！」

　　「若說是整個唐軍裡面，我服氣的也就顧將軍一人！誰敢說顧將軍不能服眾？！」

　　顧郯眼底劃過幾絲訝異，轉頭看向跟在自己身邊的弟子們，只聽到下頭傳來好幾個聲音，全是給自己求情的。狼妖低首斂眸，少有如今心緒這般波動的時候，「諸位……」

　　李承恩走到顧郯身前，伸手將人扶起，「顧將軍還要請罪麼？」見人又要跪下，連忙暗中施力，硬是拖住了顧郯，「以往之事無須再談，只是此後府中重建等一干細務，還請顧將軍幫忙。」

　　狼妖闔眼，隱去激動的情緒，抱拳道：「是！」

　　擺了擺手，李承恩轉身坐回案前，伸手拿過堆在桌上的一本戰報，「都先去休息吧。」

　　以顧郯為首，秦王殿內的弟子們整齊劃一地抱拳，無聲地退出殿外。一退了出去，杜子殷就跑到顧郯身邊，「顧將軍，師兄和巫姐姐明天就走，陪我去送送他們？」

　　「好。」拍了拍杜子殷的頭，顧郯再自然不過地拉起人的手，帶著杜子殷往外走去，「妳帶她去登記了嗎？」

　　杜子殷扮了個鬼臉，「怎麼你和師兄一樣，明明是我的徒弟，一個個都比我上心。」見狼妖帶著笑意不可置否地挑眉，才道：「早帶她去登記了，師兄都叨念了一路，怎麼可能會忘？」

　　顧郯笑了笑，想起以前的事情，出聲調侃，「就怕妳認錯路，把人帶錯地方了。」

　　面上一紅，杜子殷甩開顧郯的手，「這裡可是天策府，我才不會認錯路！」

　　跟在杜子殷身後慢悠悠走了一段路，顧郯悶聲笑了出來，伸手把人來了回來，「子殷，新兵營是這個方向。」

　　跺了跺腳，杜子殷惱羞成怒，「我知道！」嘴上不願承認自己認錯路，卻是任由顧郯拉著自己往正確的方向走去。

　　到了新兵營，顧郯打了聲招呼，直接把人帶了出來，真不知到底是誰收的徒弟，「請兩天假，我後天再帶人回來。」

　　甩手不理會顧郯，杜子殷湊上前去揉了揉女孩的頭，「清舒，在軍營裡待得可還習慣？」

　　顧清舒碰上顧郯和杜子殷的時候，已經過了需要人時時跟在身邊照顧的年紀。她又是一路跟著天策軍一起回的天策府，早就習慣了行軍的作息，怎麼又會有不適應的問題？

　　女孩搖了搖頭，靜靜地跟在杜子殷和顧郯身邊走著，卻也不問要去哪裡。顧郯見狀熟門熟路地拍上女孩的腦袋，「帶妳去找舅舅和舅媽。」

　　杜子殷在旁看到女孩一臉沉靜的模樣，不由得歎了口氣，「清舒，待會看到人記得喊人。他們明天就要走了，不能這麼沒禮貌。」

　　狼妖挑眉，看向杜子殷，「孩子只是安靜了點，別老這麼唸。」忽略杜子殷拋回來的眼神，顧郯逕自拉著女孩推開小屋的門板，「到了。」

　　方軒迴和巫虹正在整理行囊，巫霽的骨灰壇被方軒迴換了個更結實的四角盒，此時正端端正正地安放在桌上。方軒迴首先注意到站在門邊的人，點了點頭當做招呼，「你們坐會，就快收拾完了。」

　　看了眼杜子殷，顧清舒又看向忙得一臉灰的方軒迴，邁著步子就跑了過去，「舅舅，需要幫忙嗎？」

　　用衣袖隨意揩去滑到頰邊的汗，方軒迴朝女孩笑了笑，「沒關係，先去旁邊坐著吧。」

　　巫虹從屋裡尋了塊布，走到外廳才發現人都來了，「都來啦，等會一起吃個飯，別急著走。」一面說著，手裡一面小心翼翼地將裝著骨灰的盒子包了起來。

　　顧清舒幫著巫虹將身後的包袱放到牆邊，乖乖巧巧地喊人。巫虹應了一聲，從外邊打了水給自己和方軒迴擦了擦，這才歇下來，坐到桌邊看向杜子殷，「子殷，妳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

　　杜子殷搖了搖頭，再一次回絕，「不了，我想留在這裡。」

　　定定看著杜子殷和她身邊的顧郯，方軒迴倒是不如往常那般一見人就炸毛，「顧將軍若是欺負妳了，妳就寫信給師兄，我馬上回來帶妳走。」

　　不由得笑了一聲，顧郯當著方軒迴的面，將杜子殷摟進懷裡，還不忘挑釁地抬眉，「那你不用回來了。」

　　「你……！」方軒迴本想發作，看到一旁的顧清舒，而後作罷，「……你好好待她。」

　　連養女都收了，還想他怎麼著！

　　拍了拍方軒迴的肩膀，巫虹挑眉，「我們直接去城裡吃吧，你們明天就別送了。」

　　方軒迴拍板定案，「行，就這樣！」

　　拉著眾人進了洛陽城上酒館，要了個包間，又點了一桌子菜。方軒迴本想自己付了酒菜錢，沒想顧郯早吩咐了讓人寄他賬上。最後散了的時候，看了看一手牽著自家師妹一手抱著女孩的顧郯，方軒迴歎了口氣，想說的話全化作兩個字，「保重。」

　　只是方軒迴和巫虹怎麼也沒想到，前一天晚上分明說了不必再送，卻在洛陽城門口又看見人。巫虹下了車，打了聲招呼之後，就沒再多說什麼了。反倒是方軒迴婆婆媽媽了起來，拉著杜子殷叨叨絮絮地交代著，說要好好教徒弟做一個師長的榜樣，又說要是顧郯欺負她了記得跟他說，諸如此類反反復複的話。

　　杜子殷好笑地把自家師兄推上車，「好啦，我都記住了。你們再不走，晚上會找不到地方住的。」

　　「千萬記住！」方軒迴仍然不放心地回過頭，聽到杜子殷答應下來，這才放心地和巫虹走了，「別送了！」

　　送走了方軒迴和巫虹，顧郯這才帶著杜子殷和顧清舒進了城。因為昨晚已經來過了，顧清舒此時臉上沒有太大的驚喜，偶爾路過小攤販面前多看了幾眼，手裡馬上就多了顧郯和杜子殷買下的新奇玩意或是些吃食。

　　顧清舒手裡被塞進東西的時候，還有些無措。本想開口讓人別買了，可還沒開口就被顧郯一句話堵了回來，「拿著便是。」

　　她以前家裡的壞境不好，又是家裡的長女，要幫著父母照顧底下的弟妹，哪裡有過這種被人捧在手裡疼的機會。眼神暗了幾分，顧清舒不禁想要是父母沒被狼牙抓去，弟妹們也沒染病夭折，那是不是他們也能過上這種好日子？

　　看出女孩的心不在焉，杜子殷一把將顧清舒攬進懷裡，「別多想了，好好活著，連著妳弟弟妹妹的份，就是對妳親生父母最大的孝順。」

　　低頭應下，顧清舒抬手揉了揉略微發酸的眼眶，用力地點頭，「嗯！」

　　顧郯和杜子殷一人一邊牽著女孩的手，慢慢往回走，「走吧，吃過飯再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