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濤面上帶笑，轉過身卻馬上掛不住笑容，他不可能不擔憂，他怕楊浥塵有一日就忘了師父們，忘了孩子們，忘了自己。他也曾寬慰自己，要是真的忘了，那就講給她聽，一遍記不得，那就再講一次，直到她記得為止。

可人總是這樣，看著眼前的就開始念起將來，盤算好將來卻又總覺得好日子還過得不夠。自從楊浥塵第一次來君山找穆濤之後，他們已經在君山安安生生過了三十年的太平日子，從前那些戰場硝煙連同楊浥塵的破軍甲和火龍瀝泉都塵封在家裡堆置柴薪的草房裡，那些記憶遙遠得就仿佛是前世發生的事。

但還是不夠。穆濤把冷掉的藥水倒在院中的桃花樹下，狠狠地咬牙，怎麼都不夠。他們之間因戰火空白了九年，他恨不得把當初給楊浥塵立衣冠塚的自己吊起來抽一頓，恨不得連心窩子都掏出來放到她面前。比起現在和白洵燕一起忙著照料楊浥塵的病，穆濤寧可一向暴躁的萬花拿落鳳抽自己一頓，罵自己為何這些年沒照顧好她。

樹旁不過一尺的地方還留著深淺不一的痕跡，那裡原本是那幾年穆濤給楊浥塵立下的衣冠塚，雖然楊浥塵說要留下，可穆濤終究還是覺得晦氣，便把石碑鏟了，一併和楊浥塵從天策府裡帶來的舊物收到一塊，如今全給穆濤找了出來。

細細拂去上面長年累積下來的灰塵，穆濤不自覺眼眶紅了一圈，她要是忘掉這些年的一切，這跟她從頭到尾從未回來過有什麼區別？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場經年的囫圇大夢。

隨手在穆濤肩上搭了件外衣，楊浥塵挨著他坐下，「怎麼不進去？」穆濤正想用手擦臉卻被楊浥塵抓住，「手上都是灰，別擦了。」

接過楊浥塵遞過來的帕子擦臉，穆濤微微勾出一笑，從地上拉起楊浥塵讓人坐在自己腿上，捂著她微涼的手，這會也不解釋地上冷別坐地上了，扯過身上的外衣一半蓋到她身上，問道：「怎麼出來了？」

「想你怎麼這麼久還沒進屋，出來看看。」楊浥塵伸手攬住穆濤，「我知道你擔心我，我都記著呢，你、孩子們，還有師父他們。」

回抱住懷裡的人，穆濤把頭埋在楊浥塵頸間，心裡思緒雜亂得很，哽咽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話，「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啊，笨蛋。」楊浥塵輕輕一笑，拍了拍穆濤的頭，「你猜每天等你煮飯的時候，我都在想些什麼？」

穆濤一愣，想什麼？這女人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以前天策府那些事，除了這些之外還能想些什麼？支支吾吾了好半晌，穆濤才說出自己覺得最為可能的答案，「想天策府。」

張口咬上穆濤的肩膀，楊浥塵哭笑不得，「說你笨你還真笨啊！我想的是你，想你那時候一定等我等了很久，最後給我立了石碑……」伸手撫上石碑上頭穆濤親手刻下卻已模糊的字，「那時候你一定很難過吧。」

抓住楊浥塵的手按到自己胸口上，穆濤笑了笑，沒捨得她跟自己一起難過，「那時候君銘還小，帶著個拖油瓶還有我師父，哪裡好去耽誤別的姑娘家？其實我那時候想想還覺得有些慶幸，身邊帶著一個小的一個大的，還不知道妳願不願意呢，要是妳回來了說不願意，那才難過。」

「瞎說。」嗔了穆濤一眼，楊浥塵依到穆濤懷裡聽著丐幫沉穩的心跳，「竟然我回來了，還一起過了這麼多年，就不會忘記你們的，聽到嗎？」

「聽到了，小娘子。」穆濤眼眶一熱，一顆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心被自家媳婦用幾句話安回原位，抱起楊浥塵走回房裡，帶著笑埋怨道：「出來也不多加件衣服，要是又著涼怎麼辦？」

楊浥塵往穆濤懷裡拱了拱，「這不是有你呢，涼不到的。」

穆濤無奈地把楊浥塵放到床上，自己轉回去關門，給人脫了鞋襪跟著躺上床，「睡吧。」

絲毫不領情地把被子往穆濤身上蓋，楊浥塵主動窩到穆濤懷裡，「你把大半床被子蓋我身上，你蓋什麼？」

「不冷。」穆濤寵溺地親上楊浥塵的額頭，心裡明白自家媳婦的小算盤，卻還是忍不住調侃，「當初不是妳說別買太大一床的被子嗎？」

「這還不是怕你冷又摔下床，只好我委屈一點抱著你睡了，愛妃不喜歡？」楊浥塵扯了扯穆濤的發尾，「還睡不睡覺了？」

穆濤深深覺得這些年來自己最為長進的就是臉皮，至少聽到楊浥塵突如其來的調戲不會紅了耳根，挑眉反問：「皇上今日這是翻臣妾牌子了？」

「日日都翻你牌子。」抬頭在丐幫唇上印上一記，楊浥塵一笑，「你可別亂喊，省得被旁人聽了去。」

應了一聲，穆濤甜滋滋地摟緊楊浥塵，心裡滿當當的，「所以這裡是君山，天高皇帝遠的，誰管得到我們家裡的私房話。」

楊浥塵在穆濤上臂拍了幾下，「好了，睡覺。」

穆濤貼在她耳邊說道：「嗯，明日給妳弄好吃的。」抱著人穆濤在心裡盤算著明天要幾時起來給楊浥塵蒸上瓜子肉，那灶上的粥得再熱過，要不再去撈幾條鮮魚取了肉，混著薑絲和米酒一起煨，熱乎驅寒正好。

正想著還得把楊浥塵帶去菜場繞繞，買上豆腐和青蔥還有包餃子的肉，穆濤本以為楊浥塵睡著了，卻聽得楊浥塵輕輕飄來不著邊際的一句，「你煮什麼都好吃。」

明白楊浥塵這是也以為自己睡過去了，穆濤不答話只閉著眼把人往懷裡帶，嘴上還不忘吧嗒幾下，裝出一副睡熟的模樣，心裡可驕傲自豪得很。那是，放眼整個君山還只有爺的廚藝能養出最刁嘴的一口子人，還能不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