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屍人（雙策，友情向）

秦昭找了楊辰整整五年，正確來講是五年半。自從楊辰領命去楓華谷調查天一教之後，楊辰就像人間消失一般，秦昭曾問過師兄他的下落，也曾問過楊寧、曹雪陽、徐長海等將軍，甚至也問過朱劍秋和李承恩，但整個天策府三緘其口，仿佛天策府裡從未有過這麼一個人。

沒關係，你們不說，我找。

憑著手裡寥寥可數的消息，可靠的也好，捕風作影的也罷，從洛陽到楓華谷，自成都至苗疆，秦昭走了很多路，見過很多人，卻沒有任何一個關於楊辰的訊息。

後來安祿山反，秦昭只得回天策府備戰禦敵。走了這麼多年，他變了，變得現實，懂得猜忌與圓滑，然而天策府卻依舊是那副模樣。夕陽灑在上陵、北邙，師兄耍著槍法，師姐在草場跑馬，師弟妹還是那樣調皮心性，偷偷把跳蚤放進師父的衣裡。

以前的秦昭如果說只是尊敬李承恩和朱劍秋，如今則是欽服李承恩的用兵如神和朱劍秋的老謀深算。為了引狼牙軍中計，他知道他領的這一隊弟兄只能自入死局，以一百同袍換得大唐的海清河晏，值了。

有時候秦昭會想，是不是當年楊辰也是一樣作為死士，暗地裡替這大唐解決了危機。可他仍然不滿天策府緘口不言死士的犧牲，將他們視若無物，他們為了天策府而死，卻沒有入祀凌煙閣的資格。

秦昭苦笑，看向身後的同袍，視死如歸的表情掩過了送死的慘烈。不知道是誰先喊出的口號，「殺——！」

「殺——！」

「殺——！」

「回防！安祿山大人被突擊了！」一如朱劍秋的盤算，狼牙軍中計，不顧天策大軍在前，回身和小批死士廝殺。天策大軍按兵不動，只有少部分騎兵策馬脫陣，以手中長槍挑翻落後的狼牙軍。

秦昭奮力揮舞著手裡不稱手的長槍，只想為大軍拖延一刻便是一刻。手中長槍還未刺出，卻見眼前的狼牙軍胸口炸開一朵燦爛的血花，「什麼……楊辰！」

楊辰沒認出秦昭，瘋瘋癲癲地揮著手中長槍，將狼牙軍一個個斬首，拉起他們的髪掛著自己腰間，一步一腳印，步步是含著劇毒的屍水。頓時間狼牙軍的攻勢減緩了，楊辰不管自己是否受傷了，如餓狼般撲向狼牙軍。

窮寇莫追。

秦昭想起出發前朱劍秋私下提醒自己的話，伸手拉住楊辰，「夠了！我們撤！」

「呵……告訴朱軍師，生為東都狼，死為天策魂，這大唐我守下了……」楊辰揮開秦昭的手，撲向安祿山，隨即被狼牙軍淹沒，秦昭只能帶著殘存的同袍撤回。

他終於找到楊辰了，卻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甚至他連楊辰是否認出自己都無從知曉。他死了，這五年荒唐的找尋也該結束了。

「長河落日東都城，鐵馬戍邊將軍墳，盡誅宵小天策義，長槍獨守大唐魂！」秦昭在楊辰的衣冠冢前舞了一套槍法，將濁酒倒在墳前，「楊辰，你想守的大唐，以後由我來幫你守！」

②  醉花柳（明策）

陸影走過很多地方，從隴右到南詔，從巴蜀到江南，最終隨秦錚在長安落了腳。那時他剛來到中原，就連話都還不大會講，是秦錚耐著性子，一字一句教他中原話，也是秦錚趁著沐休時帶他在洛陽周邊走走繞繞。

「可惜沒辦法帶你去長安走走，那裡到了花季，可是比洛陽熱鬧百倍。」秦錚歎氣，「你中原話學得也差不多了，你自己過去看看吧。」

「下次我們一起去。」陸影搖頭，雖然自己的確是聽說中原美景如畫，可此時卻哪裡也不想去了。

「你……」秦錚愣神，隨即勾起一笑，「好。」

陸影曾經以為他再也等不到下次了，在他來到中原後兩年，原本傳的沸沸揚揚的風聲變成了現實，安祿山的野心攤開在日光之下，欲蓋彌彰。天策府整軍備戰，秦錚自然也跟著天策站上了城頭，一人倒一人補，旗在人在，旗倒人亡。

陸影趁著夜色隱去身形，潛入叛軍軍營，暗塵彌散。許是天策迂迴的守勢讓叛軍有了驕縱自大的心理，軍營裡守夜的士兵三三兩兩醉倒在地，正方便陸影的行動，陸影如入無人之境徑自走向事前打探到叛軍主將大帳的位置。

叛軍主將今日為鼓舞明日出征的士氣，擺席設酒，只要明日一舉拿下關城，潼關便如甕中之鱉，大唐傾覆也不過近日。思及此，叛軍主將豪氣一笑，但凡營中將帥士卒有敬必回，不自覺多喝了幾盅，醉醺醺地倒在床上，絲毫防備也無。

陸影半張臉籠在陰影裡，唇邊勾起一抹無聲嘲諷的笑，手起刀落，衣袍連半星血沫都未曾染上，跨步邁過叛軍主將的身軀，取了明目張膽放在桌上的帥印。

可笑，就連他一個西域人都懂得驕兵必敗的道理，叛軍不過就只是渣滓罷了。陸影莫名想起秦錚執槍堅定望著天策大旗的眼神，烏合之眾有如此膽量與有著鎮國之師的天策抗衡，也不是件易事。

待陸影潛行回到天策軍營，愕然看見屋裡燭火通明，頓時不知該不該進去。

秦錚的聲音從屋內傳出，「回來就進屋。」

陸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走進屋裡，「妳今晚不是值夜嗎？」

秦錚不答反問，「你去哪裡了？」

「我……」陸影猶豫了一下，決定全盤托出，「叛軍大營。」趁秦錚還沒開口，陸影連忙把叛軍帥印放到她面前。

「這是……你怎麼拿到這個的？」

「叛軍打算明日發動攻擊，今日叛軍主將宴饗大軍，醉得不省人事。」

定定看著陸影，秦錚開口道：「接下來你是不是打算說，你毫無阻攔地走進軍營，當著叛軍主帥的面拿走了軍印，我說的沒錯吧？」

撇過頭，陸影竟有點心虛地不敢看向秦錚，「……差不多了。」

「差不多？我猜猜，你還順手抹了幾個人的脖子，比如……狼牙主將，對吧？」秦錚唇邊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陸影驚訝地望著秦錚，「妳怎麼知道？」

秦錚將帥印摔在桌上，怒極反笑，「陸影！我說過幾次，你一個中原人別趟這渾水？」

「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什麼心思，無非是想助我天策，但面對一個可敬可畏的對手，最好的辦法不是暗殺，而是堂堂正正地站上戰場，馬革裹尸，死而無憾！」

「可要是失守，妳……」

「我自當和這大唐河山同進共退，你無需多管。」秦錚拿起帥印，抄起一旁的長槍，「你就在這裡待著，哪都不准去。」

陸影送走秦錚沁著夜色的背影，解下雙刀和暗器，和衣躺在榻上，依舊不懂自己哪裡做錯了，徹夜難眠。

秦錚整夜未歸，次日像個無事人跨上戰馬，英姿颯爽，隨著小撥騎兵衝亂叛軍軍陣，離去前隻言片語都未留給陸影。

那夜是陸影最後一次見到秦錚。

潼關依舊如叛軍的預期失陷，陸影隨城內殘餘部隊退守。陸影平日裡和秦錚走得近了，軍營裡誰人沒看出陸影對秦錚那點意思，只是秦錚隨騎兵衝鋒半年未歸，安慰的話卻是誰也說不出口。

隨著戰火一起變天的，是大唐的政局。太子李亨率軍北上，登基為王，奉李隆基為太上皇。有了李亨主持臨時小朝廷，大唐兵部也迅速整合起來，安祿山和史思明也露出敗勢。

十餘年的時間，陸影未曾回去明教；亂起亂平整整八年，他再未見過秦錚。夢，也該醒了。

看著陸影手裡的行囊，軍裡與陸影相熟的同僚問道，「你要走了？」

陸影點頭，「我要去長安。」

「路上保重，記得回來看看我們這些兄弟。」對方拍拍陸影的肩，「沒啥好送行的，就敬你一口酒吧。」

陸影笑著飲下對方的酒，「走了。」

他到長安的時候，恰好是花季，雖然狼煙剛息，卻依舊比殘破不堪的洛陽熱鬧。

趁著花季出來做生意的攤販向陸影抱怨道：「唉，你來晚了，前幾年還是好日子的時候，那時才叫熱鬧。」

「這裡的花還是比我之前見得多，也好看多了。」

「哈，這裡的花可稱不上多，真要看花，你往萬花谷去吧。」

陸影點頭，「多謝。」

在長安逗留了幾日，陸影慢慢走往萬花谷，不自覺歎了口氣，要是能和秦錚一起去看該有多好？

誠如攤販所言，花海的確比長安的花美得多，陸影怔怔望著眼前的景色，不知該作何言語。在萬花谷纖儂合度的色彩中，硬生生擠入了一抹奪目的紅，如游龍撼天，頓時天地間便剩那一抹紅。

如飛蛾撲火般，陸影卻在幾步之外停下腳步，「妳……」

秦錚笑笑，一如往昔，「回來就進屋。」

陸影拉著秦錚空落落的袖子，「妳的手……」

「死不了人。」秦錚拿自己的斷臂開玩笑，語氣被歲月淘洗到剩下豁達。

陸影泛起滿腔的心疼，一把抱住秦錚，「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