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

為子

...「妳爸失業了，心情不好；不過，他不該將怨氣出在妳們身上......

她拖著疲憊的步伐，帶著沉重的心情，實在怕回家，但不得不回。打開家門，忽覺眼前一亮，多日來到處散亂的衣褲鞋襪都不見了，沙發椅邊堆積如山的報紙也不知哪去了，只剩下今天的那份，整齊地擺在茶几上，廚房水龍頭嘩啦嘩啦響，他剛好沖完最後一個盤子，轉身對她神秘地一笑。

「妳猜怎麼著？大新公司那邊來電話要我回去上班。」

「哦？那可是好消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小華呢？」

「在芭芭拉家玩。」

她看了他一眼。他沒穿著那身幾天沒換的汗衫短褲，而是一件暗紅色的Polo衫和卡其褲；鬍子好像剛剃過，下巴青青的；不知何時他理了個清爽的平頭，她都沒注意到呢。她幽幽地說：「廚房給你弄得清潔溜溜，我不想做晚飯了。接了小華一塊兒去吃披薩吧。」

「也好。」他接過車鑰匙領頭往門外走，輕快地吹了聲口哨。

*          *          *          *

達中和靜華這個小家庭，一向是人人羨慕的。

三個月前達中被公司裁員。「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蠻不在乎的說。

頭個星期，他將履歷表更新，上網送出去一批。接連幾天，盯著電腦忙不迭東敲西點，無啥頭緒。

小華參加社區的女壘隊，本來由芭芭拉的父親擔任教練，他要到南美出差二十多天。達中自告奮勇代理，憑在大學打過棒球校隊，這碼事不過小菜一碟。這群十二、三歲的女孩，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聊天說笑才重要，根本沒把打球當回事。成績當然很差，在鎮上敬陪末座。

達中這代理教練發威，下令每天放學後練三小時球。女娃兒們嘟起小嘴，意興闌珊。接著一場比賽又輸了，達中罰她們賽後繞場跑十圈，並取消例行的冰淇淋慰勞。第二天小華及她的隊友們集體罷工不來練球。

「爸太過分，壘球變得沒趣了，芭芭拉她們全都不幹啦！」小華向媽抱怨。靜華將她攬過來，輕柔對她說：

「妳爸失業了，心情不好；不過，他不該將怨氣出在妳們身上，是他不對，他只是想證明他的能力，操之過急一點，妳明白嗎？」

小華點點頭，仍然十分委屈地問：「我們會搬家嗎？也許搬到小阿姨家去住，我可以替她 baby-sit 表弟和表妹，賺點零用錢，好嗎？」

靜華心疼地安慰她：「媽媽的工作很穩定，暫時一切都不會變動，忍著點。妳爸是明理人，能屈能伸，又有本事，過陣子找到新工作就好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達中的工作毫無著落，人卻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為了點雞毛蒜皮的事同鄰居吵架，有一回和商店裡打工的高中生店員爭得面紅耳赤。

一個艷陽高照的星期天，達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仍穿著睡衣，頭髮未梳，鬍子好幾天沒刮，原本俊逸的臉，又黑又瘦了一圈。靜華望著他，調整情緒，平靜而堅定的口吻說：

「你知道嗎？達中，我慢慢不想面對你了。」

「什麼？妳要離開我？我就知道……，完了，我們完了。」

「我沒說要離開你，也不打算離開你，讓我把話說完。」靜華的語氣仍然不慍不火。「這些日子，你有沒有好好算算你所擁有的？你能幹、有智慧、做事認真負責、有遠見、又風趣、名校的 MBA，這些都是優點；不要老是計較失去的。還有，小華對你的崇拜，我對你的愛、信任和信心，也都是你的財富。等你想通了，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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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午餐時間，靜華抽空去拜訪達中在大新的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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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中恢復工作有兩個多月了，比以前更加努力。晚餐桌上，三天兩頭有新話題：

──大新上半年營業不佳，不得不裁掉像我這些資深又高薪的企劃主管，現在情況稍微為好些。

──新來一個剛畢業的毛頭小伙子，啥都不懂，老闆要我好好調教他……

「別操之過急，記得女孩子壘球隊的那回事。」靜華輕聲提醒他。

他點點頭。

──嘿！今天一宗企劃遇到瓶頸，小伙子放棄了，我再加把勁，搞定了。老闆可樂得呢！

這天達中回家特晚，靜華心裡七上八下的等他吃晚飯。進門達中便語無倫次地嚷：

「快，快！吃飯，不，別吃了，上館子──大館子，天哪！」

「先坐下喝杯水，慢慢說。」靜華不知何時已端了杯冰水，聲調仍然冷靜溫和。

「妳知道那家新開的宏盛科技，他們的老闆到我們公司來，老闆把我最近作的幾宗企劃給他看，他公司正需要像我這樣的人，問老闆肯不肯放我，當場便決定讓我過去，還增加百分之5的薪。妳說，妳說，要怎麼慶祝？」說著便將靜華一把抱起來，好像要緊緊地握個實際的東西，按住狂跳的胸口，不停親吻她散著淡淡幽香的頭髮。

她依偎在他的懷裡，眼眶潮潤，不說話，怕一出聲，聲音會不聽話變得怪怪的。──達中，你沒讓我失望，走出了失業的陰霾。

她心裡盤算著，再過一、二星期，就可把銀行存款補回去；好在達中從不管銀行的帳戶。真該感謝大新老闆肯合作，由她拿出薪水，讓達中恢復工作；達中找回了自信，讓業績說話，爭取到更好的工作。眼看事業、婚姻、家庭的危機，不多久即可解除。她釜底抽「薪」的決定，做對了。

(原載世界日報小說世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