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

最近新來的東先生開始不想上樓休息。

我也挺想效法，我們真的沒有可憐到一定得吃早班的剩菜兼聽水果阿姐的幻想Mee Too。

關於這份工作的苦中作樂，還有很多。

因為沒有太熱心的去詢問別人的背景故事，自然對發展同理心只有某種程度，這點我有英式禮節。

會換這份工作的原因：也是一種對設計工作的對抗態度，以前有家公司要我擔任負責主視覺設計的設計師，同時趕稿兼顧門市服務與笑容、幫忙清掃兼付繳他們的勞健保費、電話行動手機費；我畫完一個政府標案不久後就遞辭呈，似乎再工作半年可能會多老五歲，無奈的是領的薪水不會比這份雜工工作高出多少。

設計公司上班我很少笑，非常少，顯少人看到我笑；只有早期廣告同事自強號先生發現我是特別愛笑的女生，笑到他覺得拿我特別沒辦法；再向後推更久，高職學畫時我也是個特別愛笑的學生，笑到老師沒辦法罵我而疼愛有佳。

米頭隨身都帶一把美工刀，再加上這家公司的工作人都帶著值得被同情的故事，讓人聯想起「地底三萬呎」河城再版小說，那個很得寵的小男孩故事兼「大獨裁落難記」刮完鬍子的酸嘴翻版；之所以這樣解譯，也是他們各自喜歡幫我們編織他們以為的背景故事。

河城是一個什麼樣的小說故事架構呢？

它是一座監獄城市，專門用來關曾經犯過錯的人們移居的城市，城市裡的人都慣性帶著她們曾經生活的視野去對待身邊的人。

這份工作不被尊重到，需要幫我們設計一些苦情履歷。

我剛進公司時每個人都觀察，首先學會米頭帶一把美工刀在身上，然後他們全部起鬨說我喜歡一號阿布拉。

我以為未來的日子天天都要拆紙箱…；

而不是上演張雨生成名曲《我的未來不是夢》。

同樣是手拿刀，二樓生鮮部有個年輕的小憫，就是負責天天拿菜刀跺菜的工作，某天她左手被自己的右手跺出三公分長的傷痕，手指邊嚴重缺血，差點傷及骨頭，再用力一點可能手指就會斷掉，缺血發白的指頭真的有點像僵屍的指爪…；小憫年紀看起來並不大，輾轉聽生鮮部媽媽們說著她要背負很年輕就結婚，丈夫留下的債務。我靠過去看她的手指，平常我很容易出現因看到傷口、血、悲傷、疼痛、怒…就出現短暫性缺氧的恐懼。

當然小憫的傷，也讓生鮮部的媽媽們閉起平常愛起鬨的玩笑話。

那天休息時間結束，我想著這倒底是份什麼工作？他們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她還笑的出來？

生鮮部的媽媽們都很努力的當起快手包裝，不停的在保鮮膜機上反覆的包裝著一盤盤的雞鴨魚肉，水果部的阿英姐也努力的快手切水果，包裝菜。

手一旦受傷就得宣告暫停工作。

但一樓往來的客人數很多，幾天之後就學會暫時遺忘同事們的傷而專心的想著該留心的工作：學會收銀入帳，背入隨時更替計價的蔬菜水果，三顆一百，四顆五十，六顆會員特價…，大黃瓜一斤十七，小黃瓜一袋二十九，黃金蕃茄一盒六十九，火龍果不分白紅一律都是一斤七十九，會員獨享地瓜葉兩包十元，青江菜三包二十…，還的記下不同條碼該如何尋找正確入賬；小松是很體貼的男孩，他稱重蔬果之後都會再回報準確的價格，讓媽媽們除了在磅秤上算計著：怎麼這麼貴，菜漲了我們該吃什麼之類的埋怨，回家看發票還知道自己買了什麼回去；起初我不知該如何應對，最後也學會一起哈拉著…，喔…對啊…，現在天氣真的不太好…，那麼您還要買嗎?...要喔…。學起來之後，一直延用到離職。

像他那樣每結一筆帳，就講一堆話的情況下，我結帳喝進的水，是過去在電腦前畫圖工作時飲進的兩倍，平常話不多的我，結帳突然話就蹦出一堆：「歡迎光臨」、「您是會員嗎？」、「需要裝袋嗎」、「要另外分袋嗎」、「收您多少錢」、「找您多少錢」、「謝謝光臨」…；因為口乾又要說話很傷喉嚨，一定要喝足水才不會讓聲帶傷到…。

如果不上班…，我一天可以說不到十句話。

另外為了讓每個被結帳客戶產生足夠的好感與信任感，我不但努力的背下很多蔬菜水果的價錢，每天都常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研究如何讓結帳可以更加快速？我可以同時左右手都在忙碌著，右手在結帳款、遞發票，已經在觀察新客戶購買的東西該用多大的袋子。

工作順序我迷戀著一種節奏美感，所以不喜歡有人突然闖入這種節奏之中，我會因他人想用的結帳方法而錯亂；曾經出現兩個同事突然闖入而讓我短時間亂帳，為了禮貌回應他們的好意，總是回話：「我忙的過來。」

果然成效驚人，客戶滿意的微笑結帳的速度沒有久候，從包包裡找錢的速度也跟進，和相對的彼此之間帶入更多緊張氣氛，此時我就會有點不好意思的放慢速度，安靜的等他們找出準確的金額。在速度沒有產生之前，眾多假小偷兼收銀的我們都被客戶暗中罵過菜鳥一族，或是被很遜的被客人帶著：「這顆多少、那顆幾元…」，「好啦，瓏總似哇嘴及？」

我曾經交代過新手：「剛開始千萬別求快，可以慢慢算就好。」不然幾個帳目錯了，錢全算在自己身上，就不需要領薪水了；不過還是有新人覺得這句話之中帶著嘲諷之意：意謂他們動作過慢。你可以無形之中從這些話去揣測每個人的個性與對你的好感，而我感受的出來大目跟一號阿布拉熱心善良的本性。

接下來最麻煩的就是包裝水果：梨子要換袋兼密封包裝。拆箱之後要換另個乾淨透明的袋子，調整好水果的頭尾角度，將空氣擠壓出來，旋轉塑膠袋後用三至四小段膠袋將它封緊。我和偉恩先生學會如何架上新水果跟包裝的技巧後，每當我完成梨子要換新包裝的工作，媽媽們就會說我懷念離職後的偉恩，只因偉恩很會包裝水果，讓水果阿姐龍心大悅。

每天工作開始反覆動作，我適著去習慣以下遍佈的以為：晚上六點收銀結帳時喜歡小松、下午三點跑去補飲料抬箱子是暗戀一號阿布拉、下午四點教新人包裝水果是想念偉恩…、還有一堆同性戀傳聞。

白天時間我選擇不停的聽語言教學、音樂、繪畫、或是手肩過酸晚上睡不著的補眠狀態…，在剛進入公司尚未被這些文化吞沒的時刻，提醒著自己有待準備的目標要前進。

我找到一種實現目標的方法：當心理困頓時，它需要被安慰與休息，也要隨時補充足夠的營養，保持精神的健壯；另一方面也選擇不停和他人比較，免除過渡自我膨脹，停止前進與進步的意識。

我並不會自覺自己比他人優秀，我知道自己想當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