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鳥

2023年5月23日世界日報家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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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美東大華府的櫻花如潮水般席捲天地，接著嫩綠的葉子如雨後春筍紛紛冒出，春天的脚步纏綿綠色氤氳擁抱我起舞。腦裏飛出一句《三國演義》第二十一回：「吾乃籠中鳥｣，不禁想起一位老朋友，摺叠的記憶於是悄悄鋪開。 

   多年前的一天，離開辦公室去會議室開會途中，迎面而來的T雙腋下拄著拐杖，懸著右脚走過來，我驚呼一聲：｢哎呀，發生什麽事了？｣對方噓一聲，小聲回答：｢痛風，痛風，老毛病。｣我急問：｢何時開始的啊？｣T答： ｢昨晚，突然痛得不能落地。｣我又問：｢看了醫生嗎？｣T答：｢正要去隔壁的醫院大樓急診室。｣

   T是我的同事，常春藤大學生物物理系博士，之前是我們系主任的寵兒。我和他的辦公室和實驗室原在不同樓層，所以只有開系會時才會遇見，後來搬到新大樓，碰巧在同一條走廊，於是擡頭不見低頭見，會在走廊上閑聊幾句。

   他是前輩，告訴我許多過來人工作上的痛苦經驗，我們倆做的科目不一樣，他的專長很受當時系主任器重，但是後來領導層換人，偏重方向隨之改變，國家研究院也開始轉換跑道，以開發產業爲主，他的專業科研經費逐漸下降繼而乾涸，他的技術員被分到別的實驗室，他的業績下滑，變成系裏的棄兒，人生的劇本驟然改寫，空有一身技術卻無用武之地。 

   我建議：｢你就跟我或別人合作，來個雙贏嘛！｣他都不置可否。我用詩人普希金的詩安慰他：｢眼前的事情雖叫人灰心，但一切轉眼就會過去，一過去，生活又充滿歡欣。｣可惜T的心已枯槁木朽，就像石沉大海，沒有回聲。 

   看著他日復一日早上十點多鐘揹著體育包走進大樓，下午四點多鐘揹著公事包離去，生病的時間越來越長，工作的時間被擠得零碎零碎的，在夕陽橘色光輝中踉蹌歸去，踽踽獨行的背影似乎默喊抑鬱不得志的委屈，縂令我感傷。

   痛風（英文名GOUT）的元兇是「尿酸」，是｢普林（purine）」的代謝產物，若普林代謝異常，血中就會有高尿酸，容易積在關節、腳趾、手指等形成痛風結石，引起發炎，產生腫脹、疼痛之感，風吹一下都痛，踏在地上，腳大拇指關節痛不欲生。西醫始祖希波克拉底就將痛風命名爲｢不能步行的病｣。

   人體中八成尿酸來自代謝過程，二成是吃入含普林食物造成。高尿酸會高機率引發腎結石、腎臟病、心血管疾病，故按時服藥、規律運動、保持良好生活習慣設法降下尿酸，才能避免引發痛風。此外有六個預防秘笈：避免喝酒（尤其是啤酒）；少吃高普林食物（譬如内臟、貝類海鮮、豆子）；減吃油炸、肥肉、動物皮；少吃甜食水果；日喝八杯白水；維持標準體重等等。

   因爲女性荷爾蒙能刺激尿酸的代謝，同時一般男性好喝酒吃肉，生活型態較不健康，男性得痛風比率較女性高達六到二十倍。 

   痛風又名為｢帝王之病｣、｢富貴病｣，是一個古老病，在埃及木乃伊就有發現。罹患痛風的文藝界名人有歌德、莫泊桑、達芬奇、米開朗基羅等名家；科學界的牛顿、達爾文、伽利略、邊杰明·富蘭克林等泰斗。我國｢初唐四傑｣之一的盧照鄰、中唐的著名詩人白居易和劉禹錫、清代書畫家高鳳翰等也深受痛風擺佈，盧照鄰更因忍不住痛風折磨，投河自盡；元世祖忽必烈晚年因酗酒而飽受痛風，使他不能行走、騎馬、帶兵、打仗。

   T説：｢因爲痛風，經常挂醫院急診，不能專心思考研究課題和親自做實驗。｣説著時近視鏡片後的雙眸淚光泫然，自稱籠中鳥，沒有自由。工作的不如意讓T以吃美食滿足自己，喝啤酒麻痹心中煩悶，結果惡性循環，痛風不斷纏身。

   後來的系主任在年度業績評估時跟T攤牌，請他或者跟同事合作有所建樹，或者62歲時早休，他選擇後者退休後，在中文學校做義工。

   看到系主任對T嚴峻，我隨後換了工作機構，同T也不再見面。

   數年後，電郵傳來新冠疫情伊始，T因痛風變中風過世，不過他的女兒位居白宮要職，可以堪慰失意的他，擰皺的人生歲月有了瑩瑩舒展。

（2023年3月19日馬里蘭州；

原載於2023年5月23日世界日報家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