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當我步出過戶公司 ，深秋艷陽天， 暖烘烘的太陽，卻拂不去心中一絲酸酸的感覺 ，畢竟是住了十五年的家了。 搬進去時，女兒十一 兒子才六歲， 如今女兒已出嫁， 兒子也快大學畢業了 。多少的記憶， 多少的美好日子，都隨著時光的河潺潺流去 。記得四十歲生日那年， 邀了幾位朋友來家慶生， 當時一位好友正沉浸在熱戀中， 她眼眸中的白馬王子特意彈了一首情歌獻給她， 讓我們這些婚姻已到了平淡、平常、平凡階段的朋友，驚訝地發現那段年少輕狂充滿激情的歲月，竟已流去多時。

   女兒十五歲生日那天，  花店送來十五朵長莖的紅玫瑰， 我才意識到『吾家有女初長成』 。正在竄個頭的女兒， 瘦怜怜弱不禁風的外貌 ，卻隱藏著倔強獨立的個性 ，

十六歲當天就拿回來駕駛執照，從此再也不需要我的接送。 她的房間選了淡淡的紫色 ，天花板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星星， 夜裡一關上燈 ，滿天星斗， 她已神逰到她最愛的夢鄉去了。 人們常說子女不是我們的財產， 真是貼切極了﹗  女兒十八歲離家去上大學，直 到她今年于歸， 這八年來，她每次回家就像蜻蜓點水 ，常讓我想起鄭愁予的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 是個過客 〞。五年以後，當兒子上大學時 ，我在樓上幫他收拾行李，打包裝箱 ，心情特別低落 ，他這一走，樓上不再有喧鬧聲 ，不再有咚咚的跑步聲， 我再也沒有理由跑上去和他們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了﹗ 彈子台佇立在遊戲間的中央， 蒙著遮塵的綠布套， 頂著彩繪 燈飾 ， 孤單冷清有如失婚的 棄婦。 剛搬來時， 外子最滿意這棟房子的就是樓上遊戲間，大的足以放置一張標準規格的彈子台 。事實上，除了頭兩年還興致勃勃呼朋喚友來家打幾局外， 之後就閑置那兒， 十足一個奢侈的擺設。 

  當我告訴兒子打算換個一層樓的房子住時， 兒子感觸萬千的表示， 老房子裝載了他所有兒時的記憶 。自小他個頭就矮， 總坐在前面幾排 ，常常被老師警告太愛說話。 初中開始迷上籃球， 在球隊裡打前鋒 。高中加入辯論隊， 經常四處遠征大大小 小的戰役 ，那時我才真正感覺到他長大了 ，不但身高六呎而且口才好， 分析事情，條理分明， 完全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了。 每次回學校前， 他總愛摟著我、逗我說『媽別哭噢 ﹗我兩三個禮拜又回來了 ﹗』小兒子貼心， 總會適時的給我一個擁抱 ，女兒反倒不善於表達感情， 但是她總會以含蓄的方式讓我們感受到她的關心。

   後院栽種的琵琶樹、 檸檬樹和梨樹， 一到季節就果實纍纍， 煞是好看。  大王椰已有兩層樓高， 頗有力拔山河之勢 ﹗ 外子特別舖了一大片水泥地， 並裝上球框， 父子倆常一起鬥牛，又吼又叫 ，煞有介事。 怎地一晃十幾年過去了， 球框的網已破， 球杆已生銹 ，球板上也長滿了青苔 。兒子一到外地上大學， 老爹也無趣自己投籃了。 每每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外子獨自運球、射籃，有氣無力的，沒幾下就頹然停止。 落寞的身影在餘暉中更顯淒涼，  這雖是人生必經的階段， 但來的太快 ，還是讓人措手不及﹗

 交屋前一天，又回到老房子。走上陽台， 前院的兩株楓樹已落葉飄零， 撫摸著剛漆過的桅欄，彷佛還可以感受到母親的體溫。 這是母親最心愛的一角 ，她常站在這兒眺望遠方， 眼裡總像有千言萬語， 無從訴說 。我曾輕輕握著她瘦如枯籐般的手， 渴望喚回記憶中永遠只在無怨無悔付出的偉大母親 ，她常讓我覺得是上帝派來人間的天使。

  母親於九一年在嫂嫂的護送下，由台灣來到休市與我同住。 當時她已被診斷患有初期的 老人痴呆症。 三年下來，每下愈況 。之後在哥哥的安排下， 我又將母親送到青島 ，由專人二十四小時看護 。那段行程中，我牽著失憶的母親，穿梭在人潮擁擠的機場候機時， 心中五味雜陳 ，望著母親依戀的目光， 我慚愧的無地自容﹗ 為什麼要將母親送走﹖ 為何不再想辦法留住她﹖ 身為母親鍾愛的么女，卻將病情日趨嚴重的老母交由長兄照顧 ，我無法原諒自己的不孝。 回家後，整理一件件母親再也穿不著的旗袍時 ，淚水浸濕了衣袖， 卻洗不去內心的愧疚。

老房子裡裝了太多太多的回憶，這 都是生命的過程、 印記  如讀過的篇章 雖已翻頁 卻永生難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