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小說—望娘灘＞

伊阿兄奮力一搏，阿爸手上底列祖列宗摔出門去。爐灰飛揚，列祖升天了；列祖厝崩了。伊看見吞下龍珠的少年，幻化為蛇龍，小溝滾出九九轉折，最後灘頭，蛇龍回首去望，娘的身影凝成一滴珠淚……

卑微或也是種氣質。伊行過厝腳，黑岡咖*(咸豐草 閩語俗名-蝦公腳)默默望她褲腳帶上幾勾倒刺。跨入門檻，天黑了太半，阿母的頭臉籠住一團鳥氣，窗板自幽暗底黑潭搶拍出一窟一窟曖昧底昏黃光霧，呼醒伊那節車廂底夢，伊小心繞過，似乎有甚麼自暗黑潭底望蒸騰昏黃霧氣裡伸出，向伊蔓延來，伊心突突小撞了山壁彈回來渾身雞皮，未及回神，高高底神龕上，隱約供奉著八卦陣圖，兩盞紅燈直直朝伊眼睛閃攝著不可說言底詭祕。阿母的嘴嘟成一個山尖，伊甚麼都沒能聽見，便被捲入轟天價響的鼾聲中。

扒著飯，伊手上的筷子豎起耳朵，飯粒竟重複報了數，伊想，這樣，火車是過不了山洞的。愰出門廳；啊……這世界果真是暝色的。伊撩起褲腿，腳踝颳起寒意，屋簷下晾著幾竹竿落單底衣架。伊偷窺著菜園地，疑心籬笆下怎那麼多扯開喉嚨唧唧唱鳴的是甚麼鬼？伊忽覺鬼朝伊襲來，提步快奔，伊被跟了，鬼一嚇，竟遭伊穿透祂過，伊慌亂朝板壁上摸索，啊……駭人的鬼啊……吹了口軟軟的風鑽進了伊耳朵，唧唧唧唧，依著鼓膜大聲轟鳴，轟破了伊底腦門後，再一溜煙躲回伊的影子裡。

不是的，不是的……握緊的拳頭想擊碎，縛綁著相同血液底運命。黑岡咖望伊性情帶上，幾勾倒刺出走田野地，花牽牛在伊之前已奔上堤岸，望著日頭，姿態是待破繭孵出的一尾蛹，攀守住一株枯枝底希望。伊想，田埂路就只夠一雙赤足來平衡，可阿母肩上的扁擔，卻挑了滿滿三代情。坐在田溝邊上，伊聽著溝水嘩嘩激動著，捲起搖擺底渦流，似伊凹凸底脈搏，焦躁的如此坎坷。

一隻風箏張狂著複足，風裡抖擻。趁著夜黑，少年聒下骨節鱗片和著鮮血灑入亂石堆，期待朝夕間翻出參天神話。

伊被告知，家字義旦被改寫，伊們變成了淪落天涯底敗犬，毛色或因環境變遷而髒而亂，甚而奄息了血脈路。被分配到伊底計程車，找不著客鄉底面目，投路的是吃了黃連的啞巴，一缸子悶的哭腔，苦倒了流離底紅塵相。

伊攙著阿母循著灣道嗅聞阿兄的足跡，只見過彎處鱗光一閃，忽入無尾暗巷，再闖狹渠；又過稻埕……又過稻埕……又過稻埕……

2015/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