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小說—鳥籠>

「咋暗細漢仔有卡電話轉來，講伊換落來樓咖啊，樓咖彼掛郎攏卡歹，耶打郎，兜愛等，等過唧站啊醫生講耶駛哩駕夠去哩……*1」

平厝瓦簷下垂著鳥籠，一隻鳥打開門柵，走出去，門柵已慣了順手帶上自己，不管理面有無誰，都不忘帶上自己。

伊叮囑門柵，內內外外，若有人來，可莫忘要喊個聲，給伊個信報。伊撫摸門柵沉積斑剝底鏽漆，「比飼唧隻狗卡顧家。」門柵再聲鏗鏘，嚴嚴實實撐扶住伊那雙長短腿子。

伊入籠內，為自己的水槽添了水，取出藥袋，吞服幾顆安慰劑。時鐘看看伊，說伊慢活了幾分鐘。老啦，伊說，「阿兜長短咖，遭抹遠啊啦！*2」另日叫那個誰幫把，調轉那麼幾分鐘，這斜肩底厝籠仔便快活啦！籠角高高橫牽著蛛絲，纏住伊的話，伊的話太沉也太輕了，這樣掛在蛛絲上，睡了幾天幾夜，都沒醒來。

被分割切去邊邊角角的日照，跨進厝籠內，滿腔火氣向準伊垂落地面慵懶褲腳影，風扇轟鳴如蚊蚋趕忙想撲滅，這膽大妄為底日炎，侵門踏戶，襲人陰涼。開著螢幕伊顧自與劇情應答，七桃囝仔不顧伊反對走出螢幕框外，打開門柵，稻埕一窪深一窪淺，氣急敗壞捶心肝。「緊轉來，歹路毋通行……」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毋是嘎妳講過，麥出去歐白講，啥米話攏推來講，加去乎郎笑娘啦！*3」

神龕上一個個菩薩煙燻蠟黃的臉，伊燃三炷香燒給自己聽，一炷分給神，一炷給門檻，一炷給祖先。伊自己呢？伊保有一張，被時間煙燻蠟黃的臉書，書上繪有河流山川深谷，深谷裡有風，風聲裡還有風聲。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伊抱著落日側躺，多桑行過來，給伊一把傘，昏暝中伊手不曾停歇，撬開蚵殼，挖出蚵仔肉，滿身腥臭。一根刺狠狠咬著伊手心，扎破伊青春耶衫褲。「阿妹仔莫鐵齒，阿兄麥害妳，唧擺閃某過，拖磨唧世郎。*4」查某囝仔菜籽命，命若水石縫內馬耶開花結虎籽。*5

伊拉開菜櫥，為生活翻找調味劑，越翻越深入，竟認不出手上這瓶什物？怯生生底標仔頭，湧起一陣酸潮漫過伊。彼括年*6，爐灶上蒸騰著鮮活底日子，生鐵鍋炒不出世間道理，米酒頭脫序底醉態；仔雞驚惶的哀告；椎心動魄底破厝仔耶暗暝；床頭床尾兩張面皮，牽綁一世情索還不清……

伊臉書上的河溢流出山川，水自底部爬上厝籠頂淅瀝瀝下滲。仔雞長硬了翅膀，各自飛走啦！伊攤開掌心，是一截被扯斷的繩頭，再不剩甚麼，這斷頭繩卻還如此沉，仍需伊一肩來扛？

伊望著被窗框圍欄分割的天空，「彼蕊雲呷自由，關伊抹條，是安怎造出去耶？*7」伊搖撼鐵欄杆，厝籠年事也高了，與伊正好結伴，何苦搖他甚麼。伊重拾起遙控器，繼續掌控虛與的電視人生。門柵鏗鏘打來與伊協議好的暗號。

「阿子仔，妳轉來喔，歐都醜牽入來埕呢，埕闊闊……*8」

2015/09/10~18

            戲棚腳--楊宗憲

PS: 實在懶的翻閩南語代音字，所以直接轉國語。

*1咋暗細漢仔有卡電話轉來，講伊換落來樓咖啊，樓咖彼掛郎攏卡歹，耶打郎，兜愛等，等過唧站啊醫生講耶駛哩駕夠去哩……

昨晚最小的有打電話回來，說他被轉到樓下，樓下那些人較難相處，會打人，都得等，等過一陣子醫生說可以了在上樓去……

*2阿兜長短咖，遭抹遠啊啦！

阿就長短腳，跑不遠了啦！

*3毋是嘎妳講過，麥出去歐白講，啥米話攏推來講，加去乎郎笑娘啦！

不是跟妳說過，別出去亂說話，甚麼話都拿來說，只是被人看笑話而已啦！

*4阿妹仔莫鐵齒，阿兄麥害妳，唧擺閃某過，拖磨唧世郎。

阿妹妳莫不信，阿兄不會害妳，這回沒閃過，拖磨一輩子。

*5查某囝仔菜籽命，命若水石縫內馬耶開花結虎籽。

女孩子菜籽命，命美長到石頭縫裡一樣開花結好子。

*6彼括年

那些年

*7彼蕊雲呷自由，關伊抹條，是安怎造出去耶？

那朵雲這麼自由，關她不住，是怎樣跑出去的？

*8阿子仔，妳轉來喔，歐都醜牽入來埕呢，埕闊闊……

阿子仔，(如同親愛的孩子，是母親對孩子親暱的招呼)

   妳回來喔，摩托車牽進來庭院裡放，這裡很寬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