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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莾翻身 (十四)
2010/04/18 12:23:49瀏覽284|回應0|推薦2

十四

      北緯四十七度半,天候惡劣,濤湧如山,能見度差。 

      又見勁風似萬千長鞭抽撻海面的奇景,舉目所見盡是四層樓的高牆湧浪逼壓而來,白色海洋充滿鹽沫溼寒氣息。 

      有兩種聲音,在船上會讓我全身緊張得冒冷汗,背脊繃緊,惡夢中驚醒,彷彿陷入殺機陷阱中,生命面臨終結,造物者正朝我招手示意。 

      一是鋼纜過度絞緊時,擠壓中發出震懾人心、無以言喻的刺耳尖叫。它不像纖維纜能伸能縮,應力達到極限時,會冒出青綠的鬼魅火花,嗅到鋼鐵受熱的氣息與白煙。繃斷時,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千軍,碰臂斬手、觸頸斷頭、分離血肉之軀比切豆腐還容易,是船上最凶慘的惡事橫禍。 

      此外,就是蒲福氏風力表上最高的十二級颱風(Hurricane)來臨,聽到的再也不是嗚咽、嘶叫、怒吼,狂風掀起排山倒海的巨湧強濤,颱起滿海白沫飛飄,溶混成鬼哭神號的地獄之歌。 

      開航四十八小時,又射中了紅心。雖然無時無刻船體都在震撞搖晃中前行,待上了駕駛台才明白,為何收音機、抽屜會震出桌外,書本文件飛溢四散。 

      又見勁風似萬千長鞭抽撻海面的奇景,舉目相望盡是四層樓的高牆湧浪逼壓而來,白色海洋充滿鹽沫溼寒氣息。 

      即使在重載情況下,巨湧依然輕易抬起七萬多噸重的船體,高拔船艏迎向灰霾寒天,再惡作劇般狠狠摔下,筆直撞進湧底,海水以泰山壓頂之勢淹沒一、二、三艙…… 

      蹦跚顫抖中船艏揚抬,尚未喘過氣起來,緊接而來的湧浪凝聚勁力,以迎頭痛擊之勢打個正著。回震猶如緊急煞車,鎮紙、介規、平行尺飛落桌面,船體在抖震前仆、後蹶、搖盪,久久才卸散餘勁。 

      再一記出其不意的側擊,立刻東倒西歪如地動天搖,機艙鼓風機發出斷氣般的嘎然尖叫。海輪陷入似喧騰拳賽中,拳打、掌摑、摔角、推撞全施展開來,卻只有慘遭蹂躪踩壓的份兒。毫無還手餘地。 

      「怎麼啦?」小魏奇怪的看著我:「你的臉色變得像要吃人似的?」 

      「沒事。只是奇怪,為什麼倒楣的事全讓我碰著了。」 

      我搖頭,才發現頸脖到腳根所有筋骨都抽緊繃直,一身冷汗。看著艙蓋泡在水裏,每一記湧浪比揍在自己臉上還難受,卻只有束手無策的刁著菸,忍受怒海的野蠻橫行、無理取鬧。 

      小魏倒是神色不改,煞有介事的握著馬錶,計算湧浪週期,許久開口說:「週期變成十三秒,暴風該是過了。」 

      「不會準。」我說:「一下子重擊、一下子前趴後蹺,螺旋槳沉到底受力最大,露出水面打空轉,就有十倍的差距,你忽略了船在動。」 

      「有道理,那怎麼才能測出湧浪週期。」他恍然道。 

      「根本別算,而且我也不懂。」我聳肩說:「海浪是強風掀起的直接效應,湧則是二十四小時連續吹襲下的間接效應。等風速減弱,氣壓回升,就差不多玩出來了。」 

      「那不是說,至少有一天一夜要玩。」他訝道。 

      「那算是最佳情況,運氣不好,可能一生一世也玩不出來。」 

      他沉吟,問:「這種萬馬奔騰的場面,你遇過幾回?」 

      「好幾回了。」我說:「初見盛景忘情叫好,那時還不知死活,所以可以斷定你是頭一遭碰上,所以毫無懼怕。第二次就有些緊張,明白這是生死關頭,不過還挺佩服老天爺翻臉的威風。第三回是浩劫餘生,差點就瘋了。 

      「為什麼?」 

      「所謂海軍大無畏勇往直前的精神,動不動就鑽進風裏,陷進去的話就會精神失常,不敢硬挺,西航頂不住就轉南,又發現橫搖人仰馬翻,往東舒服些卻又背道而馳,捨不得航程損失,於是東南西北玩一圈。七天七夜在颱風中心,機艙進水、住艙泡湯、手操舵燒掉一部導控馬達、舵機漏油險些報廢。船上有穿救生衣的、失魂喊救命的、喝酒唱歌的、鬼哭神號的像進了瘋人院。」 

      說著,我不由得咳了起來。 

      那一回,艙內所有東西都會走路,抽屜櫥櫃震斷鎖釦,雜物散出溜冰撿不勝撿,冰箱扭脫角鋼橫衝直撞,最後成為所向無敵的一堆廢鐵。駕駛台值班還好受,至少能預知湧浪效應,心理有所應對。回到住艙晃震得睡不著,活像關在不見天日的鐵罐內,巨震轟吼不絕,盡見兵荒馬亂,七天達到忍耐極限,真有動斧頭砍人的衝動。 

      入夜,昏冥夜色下看不清海面情況,然風嘯依然,船艏艏燈劇烈起伏海天,黑暗中燈光劃著不規則的歪圓,浪花高擊三十公尺於夜空猛灑光雨,情況依舊惡劣。 

      一根根的香菸讓人咳意加劇。駕駛台玻璃窗黏積鹽沫足有三公厘厚。小魏屢次扭開噴水器沖洗,不消半刻鐘又恢復自然原貌,我咳道:「省省力氣吧!只消一陣及時雨,自然清潔溜溜。」 

      「不到四小時你抽完一包菸,愈咳愈抽,為什麼不少抽些?」 

      「咳嗽造成氣管內空氣加速流動,足以紓解緊張壓力。這種挨揍不還手的局面,不抽菸也照咳。」我苦笑說:「這是老毛病了,抽菸只是讓他索性咳到底,咳破支氣管,咳出血絲,壓力就完全紓散掉了。」 

      「這般狠勁倒也少見,」他說:「你看過的湧浪最高有幾公尺?」 

      「十七公尺,少說。」 

      「真的,航海紀錄上有記載過嗎?」 

      「湧上湧,該是少見約合成效應。在駕駛台,老遠就瞧著它高出一個頭,而且是龐然大物。」我說:「靠近時才發現,湧底把週遭海水壓陷四公尺,主體是由十多個湧浪聯結,海水聚升湧頂直冒白花,煙雨濛濛。幸虧距離半海浬擦過,目測和駕駛台同高,像山脈的主峰移過去。」 

      「真是嘆為觀止,有船撞進去過嗎?」 

      「聽說海雲碰過更厲害的,三層湧高疊,船長轉向不及被抱個滿懷,巨湧蓋住整個右船頭,駕駛台人員在備震狀態下,險些撞上天花板。乒乒乓乓的清脆巨響不斷,貨櫃繫固桿斷了五十根,整排貨櫃下海,船立刻歪倒左舷,機艙拚命撥水扳不正,只好讓左舷十只貨櫃落海。幸虧軍品都裝在中間,否則船長要挨警備總部修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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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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