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忙碌的時刻突如其來，頓時讓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北上，船體再度在烏雲蓋頂與灰湧橫撲中搖震而行。 

      接連三天，甲板部進入動員狀態，舵工亦不當值加入洗艙行列，五層樓高度的貨艙必須徹底清洗，搬離索具雜物，再加以油漆，通風涼乾，這項工作夜以繼日，俾能在趕抵波特蘭前完成，通過農業局與海岸防衛隊的檢驗。」 

      「壓艙水連續灌二十四小時不停，底艙就直接打開閥門，讓海水順著重力往裡冒。」我通知木匠：「我要把高雄港壓進來的污水全部換掉。」 

      「洗艙後必須開一天通風吹乾，才能上漆，這樣算來，我們的時間趕不及。」水手長說。 

      「既然如此，就直接用淡水洗艙，頂多尾尖艙的淡水用完，河道裏有的是淡水，進港再偷抽回來。」我說：「如果幫浦壓力夠，就分兩組皮龍雙艙進行沖洗。」 

      商議妥當，裝貨電報也發來，船長興奮的說：「千辛萬苦，總算比約期早一天到達，現在可以安心睡覺了。」 

      話剛說完，機艙傳來一聲悶吼，俥速指示儀瞬間下降三十轉，船長訝然：「怎麼減俥了？ 就算是風浪太大，主機受不了也該通知一聲嘛？」 

      「海面頂多六級浪，又是空載，怎麼會負荷過重

      「算了。」船長咬牙踝腳說：「再去發電報更正ETA（預估抵達時間），反正約期誤不了。」

        白麥兩萬六十噸、紅麥一萬九十噸、冬麥一萬二十噸，必須填滿六個大艙，其中一艙准取裝兩種貨物予以隔艙，方能符合海上全面安全公約標準。抵卸貨港開艙能同時提取三種貨物，換算海水與淡水間浮差、燃油損耗、抵港平衡水呎。彷彿陷入小學時代雞兔同籠的困境中，半個下午完成裝載計劃，已是頭昏腦脹了。 

      雖說是沿著美國海岸航行，離岸多在四十海浬外，雷達無法掃到陸岸目標，只須將衛星定位標於海圖，保持船位於航線上即可。偶爾望著嶙峋的海島羅列，夕陽下遠處灰紫山巒拔立天際，倒也愜意。 

      入夜，黑沉海面閃爍起船燈漁標，驀然的逼近，漸變為數百艘亮閃漁船，除了航行燈外又加懸各式紅綠警示燈，竟是拖釣船混合作業船隊，穿梭縱橫，忽左忽右，企圖驅離他輪遠離作業水域，動向飄忽不定。 

      忙碌的時刻一來，頓時讓人有措手不及之感，舵工不在駕駛台，除了操舵讓船，還得搶隙用望遠鏡觀察集結動向，手忙腳亂近一個小時，才避開成群結隊的漁船。 

      望著紅綠光閃的漁船由般邊擦過，鬆口氣的同時，才發現自己一身冷汗，頸背繃緊僵硬，顎齒咬緊。大腿抑制不住的顫抖！ 

      怎麼回事，即使初任三副面臨這陣仗也未如此惶恐過？我是害怕了？膽怯了？氣弱了？ 

      為什麼？為什麼？ 

      戰慄、害怕、恍然大悟、羞愧繼之而來的是更強烈的憤怒感覺霸占了思維，此時真想一頭撞死在鋼板上。 

      天地何其不仁，撞船已經讓我羞於見人，何苦手段如此毒辣，剝奪我僅剩的自信與驕傲、勇氣與膽識，如今真是一敗塗地了。愈想愈忿怒交加，滿懷悲憤，忍不住對著強勁北風怒吼：「既然不放過我，乾脆讓我死個痛快，來啊！」 

      嘯聲依然，濤浪澎浦洶湧，微弱的抗議融入無邊黑夜中毫無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