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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汽笛長鳴三響聲，在狹窄水道意味船舶正在後退，警示他船。而在無危險情況，則含致敬或慶賀之意。 

      國際禮儀上，海輪過換日線、新年或洋面相遇，會互鳴汽笛致敬。然而船舶全天候當值，時時刻刻都有人就寢，為避免擾人清夢，汽笛及燈號聯絡已少使用，而隨著科技日新月異，VHF無線電對講機遂成為駕駛台聯繫的最愛。 

      大年夜起對講機就熱鬧無比，浩瀚洋面難見船蹤，各國籍船員互道新年愉快聲此起彼落。雖說頻道應保持靜默，然同為天涯淪落人，欣逢佳節不免放肆說唱一番，尤以大陸船員最愛表現，梆子戲、相聲、京劇、流行歌曲，甚至情書大全亦在頻道裏照唸不誤，聽懂的不由得莞爾、不耐煩的則破口大罵，往往愈罵愈熾，最後總是在中、英、印、希各式國罵聲中收場。 

      年初二猶如激情過後，無線電恢復靜默常態。還是小魏耳朵尖，斷斷續續的雜音中聽到Mayday呼聲，疑問：「怎麼回事，愚人節還早得很啊？」 

      Mayday是無線電的話呼術語，與摩斯媽的S0S同為求救信號，英語雖暢順，一聽就知道是亞裔口音，重複數遍後確定是非尋常事件，我才拿起話筒回答。 

      「這是聖瑪麗亞輪三副，目前三艙進水正在搶救，傾側達五度，隨時有翻覆可能，德籍船長與輪機長尚未正式宣布棄船，緬籍船員決定先呼叫附近船舶，請隨時注意給予協助……」 

      我概略明白是怎麼回事，聖瑪麗亞輪是三十年船齡的木材船，排水噸位七千，大洋中抗湧力極差，加上主機老舊又直航西雅圖，自然危機重重。海上唯有船長有權發求救信號，德籍船長素以嚴肅、一絲不苟出名，再摻雜土種族優越感，緬籍船員為求自保只得出此下策。 

      「別急，目前我們相距六十海浬，我會偏航十度保持平行航向，只要發生事故，我們能在三個小時內趕到，請你每兩個小時報告一次情況，直到安穩為止。」 

      轉向東北東，小魏問：「要不要向船長兄請示？」 

      「在船副權責內修正十度風壓差尚不為過，就算他知道了，基於人道地無話可說，事先報備反而弄得錯綜複雜。」我聳肩說：「遞了辭呈的人就算不能隨心所欲，但卻不太受船規控制了。」 

      他喔道：「又是一個不按照書本規則做事的人。」  

      「乾脆說是不按牌理出牌，不是巧發奇中，就是錯誤百出，捅了馬蜂窩。」 

      相視一笑中，彼此有了默契。在海上，只有船長有能耐把門關上，同時把麻煩關在門外，沾衣十八跌外帶太極勁一推二五六，誰也莫可奈何。倒不如先斬後奏，有事自擔責任。反正我也不在乎多一項過失了。 

      十八小時後聖瑪麗亞輪搶修成功，道謝聲中分道揚鑣，漸行漸遠。而這位緬籍三副表現出的鎮定與勇氣，卻給人留下極深刻的印象。 

      追趕途中用望遠鏡觀看，聖瑪麗亞輪猶如趕鴨子般陷入濤濤白浪中，巨湧追撲船尾甲板，灰色桅頂與船艘艛劇烈起伏搖晃，與冬雲乘風順湧之勢相較，實感天堂地獄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