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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瞭望台】源自一則蘇聯的政治笑話,「白紙」在國際抗議史上曾被誰舉起
2022/12/11 13:30:14瀏覽319|回應0|推薦2

源自一則蘇聯的政治笑話,「白紙」在國際抗議史上曾被誰舉起過?

中國北京的民眾為了抗議該國的防疫清零政策,手持白紙並喊著「不要PCR,要自由」。|Photo Credit: AP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正如同斯科特所希望證明的,弱者並不是順從的。我們常以為,被壓迫者逆來順受,卻不知他們會以隱秘和非武力的方式做著長期和微小的抵抗——創造和使用共同的反抗文本,就是其中之一。反抗或許徒勞,但並非無功。橫幅被拿掉了,勇氣不會;貼文被刪除了,火不會。這是此次「白紙運動」事件中的另一啓示。

文:夏念梓

11月26日起,中國各地不斷湧現反對疫情封控和爭取自由的小型抗議活動和群體行動,跨越地區與階級。在包括北京、上海、成都、武漢、廣州等十多個主要城市,人們走出社區,走上街頭。據不完全統計,全國共有15省80餘所高校的學生進行了公開的抗議活動或是小範圍的悼念活動。截止目前,這些數字仍在不斷增加中。

這個被稱為「白紙運動」的事件,把反抗者連在了一起。在當局強力的封鎖和全景式的審查下,一張空白的紙率先打破靜默,以「隱藏訊息」喚起了共鳴,成了抗議行動中的主要符號。

不是很久以前,那一個蘇聯的政治笑話

通過高舉白紙來表達不滿這一抗議行為,據稱來源於一則蘇聯政治笑話:紅場上有一名少女在發傳單,一名特工(克格勃)到場將她擒拿,並以「散佈反動言論罪」逮捕。抓完才發現,她發的只是白紙而已。特工氣定神閒地説:「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寫什麼嗎?」

蘇聯政治笑話誕生於1950至1980年代,以諷刺前蘇聯和前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領導人、政治、經濟和生活狀態為主。這些政治笑話和當時的地下出版物一起,成為了一種亞文化,是社會主義陣營中異議人士的一種表達和象徵。

蘇聯政治笑話數量極大,諷刺辛辣,不少段子傳播力相當廣。 BBC報導,美國中央情報局(CIA)的解密檔案顯示,當年美國駐莫斯科大使館一直持續收集並整理流傳的蘇聯政治笑話,再用密電傳回華府,供中情局分析,因「這些笑話非常準確地反映蘇聯社會公眾的情緒」。美國共和黨前總統里根就經常在公開演講中講述蘇聯笑話,換取聽眾的笑聲和掌聲。

在內地網路上,有大量對蘇聯政治笑話的整理和彙總。一個發佈於2011年的豆瓣筆記記錄了「白紙抗議」的另一個版本,也證實這則笑話流傳於中國民間。相信這是來自普沃斯基《民主與市場》一書中的版本:有個人在紅場散發傳單,但被警察逮住。警察沒收了所有傳單,卻發現那些傳單不過是白紙一張。警察驚叫起來:「你發的是什麼東西?這是空白的,什麼都沒寫!」 得到的答案是:「何必要寫呢?大家都知道⋯⋯」

2018年,中國漫畫家「大魚四三三」因為在個人微博帳號上發了白紙的圖片,而被新浪微傅封號。不少人援引「白紙抗議」這則蘇聯政治笑話,來嘲諷中國網路管制的荒謬竟讓笑話成真。但這一抗議行為並未走出網路和社群媒體,化為現實行動。

那些舉起過白紙的人

  • 2019 哈薩克

2019年,22歲的哈薩克斯坦青年Aslan Sagutdinov在街頭做了一個政治實驗。為測試他所在城市烏拉爾(Oral)的政府對言論自由的打壓程度,他拿著一張空白海報站在正對著中央議會辦公室的廣場上,並事先安排了一位同伴將整起事件拍攝下來。

不久,鏡頭就捕捉到政府官員和警察陸續出現,警察盤問Sagutdinov後,把他架著走向警車。當Sagutdinov問警方為什麼要逮捕他時,警察回覆:「我們會想到的。」

Aslan Sagutdinov稱,他的實驗是為了讓外界看到「就算我沒有在海報上寫任何東西,也沒有喊口號,(警察)還是會把我帶到警局」。在警察到達現場前,他説:「我想要在我們變成像朝鮮一樣之前,把這樣的狀況停下來。」 Sagutdinov被警方拘留不久後釋放,因「警方顯然不知道該以什麼罪名起訴他」。

  • 2020 香港

港區《國安法》於2020年6月30日生效。 「反送中」運動中一度流行的口號和文宣被視作違法。 「白紙」開始成為港人抗爭中的變體文宣。

「白紙抗議」首次出現,是由已被關閉的《立場新聞》報導。在7月1日,《國安法》生效的第二天,也是香港迴歸紀念日,仍有不少香港人走上街頭。 〈7.1採訪手記:舉白紙的少女〉寫到,銅鑼灣,裝載被捕港人的大巴前,有少女在圍觀人群中舉起一疊白紙,任由警察的手電筒強光掃過。這名少女受訪時表示,她之所以會高舉白紙,是因為過去都會在抗議現場舉標語,但在《國安法》實施的第一天,她不知道要舉什麼才不會犯法——蘇聯政治笑話「白紙抗議」亦在文中出現。

隨後,一些民間組織開始派發白紙作為文宣。網路上亦有人發起「白紙」示威活動。在觀塘的一個商場,百餘人以白紙代替文宣,默站表達不滿。

英國衞報以「Hidden Language」形容港人的「白紙抗議」,稱這樣的行動富有創意,以「文字遊戲」對抗國安法。但隨著《國安法》的進一步實施,公眾示威隨之絕跡,「白紙抗議」行動亦不了了之。

  • 2020 泰國

受香港示威者啟發,泰國示威者在2020年的反政府示威中,舉行快閃示威。幾名示威者在鬧市高舉白紙。泰國警方上前與示威者交涉後離開。

而在一些學校中,也有泰國學生舉起白紙,表示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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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AP / 達志影像


2020年,在泰國曼谷的Samsen Wittayalai學校,高中生舉起白紙聲援反政府貪腐的抗議活動。



  • 2022 俄羅斯

俄烏戰爭爆發以來,包括莫斯科在內的多個俄羅斯城市,爆發反戰示威,反對普京入侵烏克蘭,數千人被捕。為避免被警方帶走,反戰示威者開始手舉白紙抗議。

社群媒體流傳訊息顯示,俄羅斯城市下諾夫哥羅德(Nizhny Novgorod),一名舉著一張白紙的女子在街頭被兩名警察帶走。在伊萬諾沃(Ivanovo)、羅斯托夫(Rostov)和莫斯科,皆有舉起白紙進行無聲抗議的示威者被警方拘捕和帶走。

「舉白紙」成為代表反戰的抗議行為,白紙下隱藏的訊息就是反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也成為俄羅斯警方拉人的理由。

被舉起的白紙、被隱藏的訊息:「你知道我要説什麼」

11月26日的南京,南京傳媒學院的學生率先舉起了白紙在校園內默站。人群隨後聚集,直至深夜。

11月26日晚,上海徐彙區的烏魯木齊路。凌晨的路燈下,有人舉起了一張白紙,緊接著更多的人舉起了一張張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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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AP / 達志影像

中國各地民眾上街抗議政府防疫清零措施。

經社群媒體的披露和傳播,越來越多人開始在校園、在街頭、在車站舉起白紙默站,行為獲得了響應和效仿。在國內的社交媒體上,網民們將頭像換成白色,把白紙的照片上傳社群媒體,行動開始有了「白紙革命」的稱號。

文宣帳號「Citizens Daily CN 公民日報」27日在網路上發起倡議,號召海內外人士積極串連,參與「白紙革命」(#A4Revolution)的活動,呼籲支持者把社交媒體頭像和背景換成白色,將白紙的照片發到社交媒體並加上#白紙革命#A4Revolution的標籤;用白紙貼滿布告欄、走廊、食堂、公園;在街頭舉起白紙,如果有人在舉白紙,加入他們。

對於白紙所藴含的訊息,「公民日報」稱「一張白紙」可以是「訓誡書、是敬告居民的一封信、是轉運中出現任何狀況自己負責的承諾書」。但在烏魯木齊特大火災發生後,一張白紙是「為祭奠死去的同胞」,代表的是「對抗獨裁、暴力、愚昧的勇氣」。帳號將白紙稱為「無字碑」。

儘管目前並未有任何共識或被認可的解釋來定義「白紙」背後代表的隱藏訊息,而從現場來看,示威者叫出的口號各異,並不統一,但仍不妨礙「白紙」持續喚起的共鳴、共情。 「隱藏訊息」的出現並未引起混淆,反而令行動者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心照不宣和默契。網路上流傳的一首詩〈白紙青年〉寫道,「我舉起一張白紙,紙有紙空白的自由」;「爭取自由」似乎是「白紙運動」背後的最大公約數。

或者,「白紙」只是為了表達反抗行為本身所代表的「不合作」。南京傳媒學院那個舉著白紙的學生在白紙被收走後,仍堅持「手舉」的動作——不舉白紙,哪怕是舉空氣,也是反抗行為;可見「白紙」只是表達的載體。

在各地的抗議活動中,亦出現了「白紙變體」。 26日,有男人在上海鬧市區舉著牌子站立,牌子上寫著「你知道我要説什麼」。而在27日的清華校園,有學生舉著印有弗里德曼方程式的紙,其意義或是因為該方程式表示的是「開放宇宙」,也有另一種解釋稱因為弗里德曼的英文意似「自由」(freedom)。

「隱藏文本」:被支配者反抗的能力

白紙、「無字碑」、無聲抗議⋯⋯為什麼這種空白的、缺失的、不完整的訊息能夠產生共識,建構出共同行為,成為群體行動的主要符號?

對反抗和隱藏訊息這兩者間的關係,美國政治學者斯科特(James C. Scott)的理論或許能給出答案。斯科特在觀察和研究東南亞農民反抗行動後,認為對於處在極權下的被支配者來説,儘管他們沒有反抗的砝碼,是缺乏政治能力的弱者,但也有反抗的力量(Weapon of the Weak);這種反抗藴藏在日常形式中(Everyday Forms Of Resistance),其中一個表現就是「隱藏文本」 (Hidden Transcript)的創造。

簡而言之,反抗者能夠創造出一種特定的語言文本避開當權者直接的監視,即「隱藏文本」。這類文本表達著對權力的批評,牴觸或改變著「官方話術」,即「公開文本」 (Public Transcript)。若有更多的「弱者」能瞭解和運用這一語言文本,就更容易破除「官方話術」的迷障。斯科特通過觀察反抗的實踐與反抗的話語間的依存關係,來證明這兩者間的相互維繫。

在11月24日烏魯木齊特大火災發生之後,網路上一度流傳著〈路是通的,他們不跑〉等悼念與反思事件的文章,但這些聲音都與曾全網刷屏的《四月之聲》一樣,很快被網路審查系統封禁。不滿的網友因此發佈了一篇名為〈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的公眾號文章,全文內容僅是不斷重複的「好」字,以諷刺當局對言論自由的鉗制。然而,這樣的文章流傳了一段時間後,也躲不過「404」的命運。

因此,在「白紙抗議」中,一張空白的紙,首先代表的是對「被噤聲」的控訴,是有口難言的困境:既然不願意再「贊好」,那麼就保持沉默。一張空白的紙,也代表著更多言未能盡的訴求——説出來就會「被夾」,就會「炸號」。對於長期處於言論管制和審查下的人來説,當某一群體能以約定俗成的 替代性詞彙和表達形式來躲避審查機制,創造出群體間心領神會的「共同文本」,那麼,哪怕是一張白紙,一張空無一字、隱藏了所有訊息的白紙,也能凝聚出「共識」,從而構建出共同行動。

舉起一張空白的紙,就是反抗行為,它是對官方話術、對「今後只有好消息」的輿論環境公然地忤逆和挑戰。共同舉起一張張空白的紙,是反抗者們在奪回被當權者控制的表達空間。製造和維繫一個只有特定群體才能理解的社會空間,本身也是反抗所要達到的成就。這也是「白紙抗議」這一行為,不論是在蘇聯笑話中,還是在現實中的哈薩克斯坦、香港和俄羅斯,具有感染力和傳染性的原因。

長期以來,簡中世界裡一直充斥著「反抗無用」論,而在外界的中國觀察者中,更有一種意見認為中國人不願意反抗,更不配獲得自由和民主。儘管觀察家們大多認為中國在政治高壓之下難以再出現大規模和大範圍的示威,而「孤狼式」的抗議行為只會帶來短暫的效應,但「白紙運動」中的人們聚集在一起,不約而同地喊出了「六不要六要」的口號,在時間線和內容上,的確應和了四通橋抗議事件。一個月前,掛在北京四通橋的橫幅被迅速撤下,事件亦被國內輿論封禁。然而,正如同斯科特所希望證明的,弱者並不是順從的。我們常以為,被壓迫者逆來順受,卻不知他們會以隱秘和非武力的方式做著長期和微小的抵抗——創造和使用共同的反抗文本,就是其中之一。反抗或許徒勞,但並非無功。

橫幅被拿掉了,勇氣不會;貼文被刪除了,火不會。這是此次「白紙運動」事件中的另一啓示。

本文經歪腦授權轉載,原文刊載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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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政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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