釗玄手札之三
一朵漂泊的雲 (上)
如果說:時間是記憶的推手,那麼不管流浪的風是多麼的溫柔,路終究會走到盡頭。
如果說:大海泛輕舟只能隨波逐流,那麼我的軍旅生涯,就像一朵雲般隨風四處漂泊。
沈默的走入屋,心情怪沉悶的。
也許是我多愁善感發作了,此時的音響正奏箸投機者的管路,有一種忘我的味道。我將逝去的記憶倒帶。
之一
時間:1978年五月放假的夜晚
地點:十三股營區上小格頭的山路
來到十三股,我聽到了許多關於這裡的傳說。
在五月的一個夜晚,我獨自走上山。夜裡獨自走上山,是需要極大的勇氣。
走上山前,我花了很大的勇氣說服自已。
沿途除了風聲蟲聲之外,山路寂寂的。我是孤獨的。
走到鯉魚潭,我記起老農夫說的~凌晨四、五點時,十四尺魚王帶兵將出巡的傳說。
北勢溪水泛著寒光,藍藍的、詭異的。像是一首很難讀出的符號那樣般使人迷惘。
經過峭壁傍的繩索橋時,心有一股被冰凍的感覺及一份無法掩藏的濃濃憂鬱。
當兵同袍說,有個女孩坐在溪裡向行人招手玩各種的死亡遊戲。穿著紅色衣服,清徹的眼眸在星夜裡發光。
在經遏一個深而且黑的山澗時,四周的螢光閃閃爍爍,
我似乎看見兒時因戲水不幸夭折的玩伴及為出任務在此向塵世告別的同袍向我微笑,
我的脊椎不禁泛著一股寒意,心猛烈跳著。
我快步通過陰深、濕涼、幽暗的小路,風淒淒的,在樹林上放哨。
螢火蟲的影子也彷彿猙獰了起來,不再是兒時撲流螢的記憶,恐怖且荒誕。
走過繩索橋,走過重重落葉的疏林,貓頭鷹的笑聲與夜蟲的哭聲齊奏,彷彿是一首地獄迎賓曲。此時,四野的情景就像垓下四面楚歌般的淒涼。
我突然想起了叔本華那種悲觀與無奈。
驚慌,心像被冰凍一樣,時間緩且漫長。夜更像毒蛇般不段吞噬著我~
我的臉是一種恐懼過度的表情。
不斷的掙扎向上,愈爬愈高,汗不斷的脫身而出,溫溫鹼鹼的,帶著驚慌。
在過度恐慌下,我在山路的轉灣處,彷若看到一位夜行人,跟著我疾疾而行,
背影好像是我,我知道這是幻覺,但驚慌的心卻無法自主。
在黑暗中疾奔,顫抖。彷彿我看到菩薩與惡魔的決鬥....。
終於看到盞盞的燈火在眼前出現,然後我看著錶。四十六分鐘。驚慌、恐懼。如一世紀的長。
之二
時間:1979年六月移防的路上
地點:枋寮海邊
對於枋寮,我們是過客。
旅途的疲累,我們要舒心,我們來到海邊。
涉足走過了沙灘,終於看見杜少陵那隻飄題何所似的海鷗了,在海邊我用望遠鏡,靜靜的看它飛翔,看它俯衝,看它進食....。
海是海鷗的天堂,牠在廣闊無邊的海洋上鍛練它另種形態的生命。
堅強、自信以及一種寧靜。而我卻始終找不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淺藍的天與深藍的海,結成一幅很迷人的畫面。
我想到夢中的天堂島~那種足以讓靈魂永生的地方。
然而靈魂也有沉淪的,在這個道義真理日漸氓減的世界,我想海該是憂鬱的。
當一群群為生活形式而逃難來受飢渴的人受到各國拒收時,海是憂傷的。
這個世界,勢力與自私者,他的靈魂是沉淪的。
在許多有夢的夜晚,我時常看到自己的影子駕著一葉輕舟,越過奇形崩裂的海岸,與一些非人間的友伴遨遊在奇花異草的天堂島。
醒來我總幻想過那種隱士般的生活,情趣且無憂無慮。
我承認我是喜歡海的那種令人清涼的藍,令人心胸遼闊的寬廣,以及那從寬闊而來的信心。
我的同袍他們說我的腦神經有點short,不然怎麼會想起海上的那種清苦生活呢?
然而我始終以我的搖頭來表示我的反對。
我想我的答案是他們驚異的,雖然我不是天才,但我也不承認自己是蠢才。
我的論點是在有限的人生中,何必要活在有限的空間內呢?
在這繁華的社會裡,何必硬要讓意識生活在傳統之下呢?
之三
時間:1979年10月放假的日子
地點:林口竹林山觀音禪寺
我一直在微笑著,以一種很自然的態度。
仿彿中,我突然從超意識中看到伊。
頭髮長長的,臉蛋圓圓的,姿態絕美,有一份真,陪坐在我身邊。
黃昏時,光線從窗帘的隙縫跌撞進來,背景是一片的柔和。一顆顆的櫻花樹及夕陽就跌坐在她的面前。
她的手像芙蓉般的潔白,我花了很多的心思在凝觀。
她的神態有一種溫柔及我醉欲眠的味道~陶淵明知否?李白知否?
我發覺她像極座上那觀音。
斜陽照在古寺,梵音也悠揚的響起,此時地球宛如停止了轉動。
在忘我的空間裡,我望見蓮花結成的緣與因,彷彿也看見曾經的那份痴。
靜默中,我走進虛空。然后摘下一顆星星,放入左胸前的口袋。
此時,魚在池塘跳躍,風在通道呼嘯,雲還在流浪。
生命的真義就藉由現實的種種詮釋給我們看。
老人與海造就了海明威,為癌症奮戰不屈臨死前還在義演,使我想起了蔣桂琴;
汪洋中的一條船讓我記起殘而不廢的鄭豐喜,種種的事實讓我們認知~
生命也可能是愉悅的,一種近於悲劇式的愉悅。
我們走到佛像前,合什祈禱。風輕輕的從兩傍殿隙鑽來,吟唱。彷若悉達多的涅槃經在殿前吟誦。
光從西方射過來,突然我發覺我們的臉上印滿了喜樂。
我知道衪在安祥莊嚴的西方點化我,經義幻化成朵朵的蓮花。
此時,玄妙絕倫的來生論只能阻止未生的念頭,已生的呢?只好借重金剛經誦渡了。
我們凝視著菩薩、佛陀的大西方極樂世界~
我們雖然曾經動心過,只是在這超然的現實中,我們卻覺得離我們好遠。
極樂的世界,玄妙又虛無,我想皈依,乏人引渡;我想靜悟,點化無人。
菩提、金剛、涅槃、華嚴盡皆空靈。阿!點化無人,引渡無人。
〈從容文學第十二期〉
慕 白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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