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波特的創作尋根

波特的繪本，不論是在圖像上或是在故事的描述上，都充分顯示出她有一雙超出一般人的眼睛。在動物、昆蟲、植物、風景……的描繪上，她用科學家的觀察之眼，準確的掌握了它們的所有細部和整體特徵。至於在故事的描述上，波特則是以不加個人情感的冷靜態度，用略帶幽默的口吻，為我們點出她從那雙犀利的雙眼所看到的各種細膩現實。例如《 餡餅和餅模的故事》 （青林國際，The Tale of the Pie and the Patty-Pan，1905）這本被莫里斯‧桑達克讚賞有加的作品，就是很好的例子。她除了確實掌握了貓咪瑞伯和小狗黛倩這兩個角色的神釆外，也藉由這場生
動、趣味十足的下午茶，狠狠的椰褕了維多利亞時期英國中上階層的社交生活，將他們因為注重禮貌、愛面子而衍生出來的虛偽應對，表現得淋漓盡致。

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使得波特這位出生於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後期的女性，可以擁有一雙過人的慧眼和纖細的感受力呢？波特在她從十五歲至三十一歲期間所寫的祕密日記中曾經用密碼寫道：「人們何以光看就能滿足？對於美的事物，我無法坐視不動。」﹝註﹞這句話固然可以看成是她對於自己喜愛描摹美好事物的宣示，但追根究柢，這樣的特質，或許都還跟她的成長背景息息相關呢！

在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後期，出生於中上階層家庭的女性，依然受到來自家庭與社會的層層束縛。在生活相對單純與封閉的情況下，生命的可能，其實存在著許多的「必然」。換句話說，除了父母的安排，波特幾乎沒有自主行動的可能。也因此，在百無聊賴的生活中，敏感的波特除了默默觀察周遭的事物，便只能藉由不停的描繪動植物來排遣時光了。這不僅為她孤單的生命找到了出口，也因為她的不斷觀察、不斷描摹，而成就了自己的藝術家特質。當我們看完波特的作品，掌握到了她的作品特色之餘，實有必要對她的生平，做更進一步的了解。

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波特生於一八六六年的倫敦高級住宅區。由於她的祖父在工業革命時期從事染布的生意，為他們的家族立下了龐大的家業。她的父親是一名律師，卻因為家境富裕，所以終身不曾執業，平日流連於社交、拍照、圖畫鑑賞等風雅之事。至於波特的母親，據波特自己所言：「她一生只關心鸚鵡、刺繡和小狗。〕 也因此，波特和小她五歲的弟弟，因為出身於中產階級富有家庭的宿命，自幼便和父母疏離。他們的生活起居和學習，有奶媽和家庭教師全權料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同伴和社交可言。也因此，倫敦的生活，對姊弟而言，可以說是既苦問又封閉。

所幸，每年夏天，這個屬於有閒階級的家族都會固定到蘇格蘭的避暑勝地度假三到四個月。對波特姊弟而言，這是他們童年最快樂的時光。他們可以自由野放，盡情的觀察自然。他們可以飼養小動物、製作標本，最後，再把這些戰利品帶回倫敦。

不過，當六歲的弟弟被送進寄宿學校以後，波特在倫敦的生活就顯得更枯燥無味了。時問多、害羞、孤獨……，儼然就是波特在倫敦的生活寫照。為了打發時間，內向的波特便把飼養小寵物、觀察日常瑣碎事物、素描動物植物，當成她的日課。在畫畫之餘，她也熟讀莎士比亞和舊約聖經，藉以緞鍊自己的文字能力。誰也沒有料到，這一點一滴所累積下來的束西，正在為波特日後的創作奠定最扎實的基礎。那細膩的觀察、純熟的筆觸，使她不論是寫是畫，在紙上皆能遊刃有餘。

一十九歲那一年，波特在日記上寫道：「我得想辦法賺錢。要是能有一些錢讓我買買書、邁向自己的獨立，將是何等的安慰啊！」所幸波特對自然有好奇的本能，使她能在枯索無味的生長環境中，以靜默的觀察和自學，找到一線生機。然而，那畢竟只是生活上無可奈何的排遣。為了擺脫父母親從小為她設下的「牢籠」，波特在三十歲前後，開始積極尋求經濟獨立的可能。她先是幫人畫卡片，之後才在歷經千辛萬苦後，達成了出版繪本的美夢。有了出版童書的激勵，波特的封閉世界也才漸漸開啟。對她而言，能為孩子創作繪本，正是其童年成長背景所埋下的「因」，至於之後的「果」（出版），則又進一步的為她找到了一條邁向獨立的道路。

一九○五年，波特用姑媽給她的遺產和自己的版稅，買下她所心儀的湖區（Lake District）的丘頂農場（Hill Top Farm）。同年，波特和她的編輯諾曼‧沃恩 ( Norman Warne ）在父母的強烈反對下訂婚，但沒多久，未婚夫便因血癌過世。遭逢人生重大打擊的波特，從此搬到湖區居住，並因而擺脫了雙親的強力控制。她在丘頂繼續維持每年二到三本的速度出書，直到一九一三年和威廉‧希里斯（William Heelis）律師結婚之後，才逐漸淡出繪本創作的場域。一九一八年因眼力變差，完成了《 城裡老鼠強尼的故事》（青林國際，The Tale of Johnny Town-Mouse）之後，就從此告別童書江湖。

退休之後，波特轉移興趣，成為一名頻頻得獎的飼養賀氏綿羊專家。經營農場和保護自然，成為波特生涯最後三十年的重心。因為有感於開發對環境的破壞，她陸續買下湖區的農家和土地，並於死後將總計四千三百英畝的土地交付「國家信託基金」（National Trust），使它成為一塊永久杜絕開發的美麗之地。

由於湖區的許多場景，都是波特作品中的舞台原景，所以每年總有絡繹不絕的粉絲前往遊歷。景物依在，那些穿著衣衫的小動物卻已難尋。這就好像是波特至今無人可及的藝術成就一般，她開闢了一塊淨土給大家，但由於人們的生活和自然漸行漸遠，再加上幾乎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像她那樣耗費功夫臨摹自然，所以，波特為繪本天空所撒下的那二十三顆寶石，明亮依舊，卻已成為絕響。

註：波特從十四歲到三十一歲期間，自創暗號書寫日記。一九六○年代萊斯利‧林達（Leslie Linder ）花了五年時間終告解密成功，於一九六六年出版《 The Journal of Beatrix Potter：From1881 to 1897 》。日記內容皆是日常瑣事，以及波特對時事、繪畫的一點看法。對波特迷來說，這又成了為作家「解密」的重要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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