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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吾師談聖人體道後的境界與氣象的問題
2007/11/13 07:49:15瀏覽1566|回應0|推薦1

問:

老師說:「所觀的世界是人的行為善惡,將流露出『仁』、『誠』的儒家思想,而以之為道德之源;或流露出『慈悲』的佛教思想,以之為解脫之道。這就是無為的精神內涵及其在世界可能的顯揚內容。」則似乎可以得到結論,「三教境界,至當歸一,精義無二。」

師答:

可如此說。最好能再進一步:教本無三,亦無四、五。為了以言語、知識、學問談說,又為了談說的對象不同,包括不同的時代、社會環境、文化傳統、個人特質,於是有不同的言語、知識、甚至學問同說一事,而聽者以其言語、知識、學問聽之,於是分教為三、為、為五,甚至更多。此即莊子天下所說「天下一致而百慮,殊途而同歸」之意。為什麼是同說一事?因為廓然之時,了無分別,了無差別。談說知識、學問時,須作三教之別,但是心知廓然之時無別。不然,黨同伐異,是此非彼,紛紛擾擾,豈是三教本意。譬如明月,或說是玉兔、或說是嫦娥,爭執不下,而明月皎然。

問:

按《三國志‧魏書》卷二十八〈鍾會傳〉注引何劭〈王弼傳〉:「聖人茂於人者,神明也,同於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體沖和以通無,五情同,故不能無哀樂以應物。然則聖人之情,應物而無累於物者也。」又如《莊子‧大宗師》郭象注:「故聖人常遊外以冥內,無心以順有,故雖終日揮形而神氣不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或《金剛經》:「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生其心。」《金剛經》:「凡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則「應物而無累於物」、「終日揮形而神氣不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應無所住生其心」所呈現的描述是否即聖人的境界與氣象?

師答:

王弼、郭象之言本於莊子德充符:

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瞑。天選之形,子以堅白鳴。」

二人所回答的問題是「聖人有情感嗎?」所引金剛經所回答的問題是「如何始能為菩薩?」因此王弼、郭象所說的答案是「聖人的心境是如此如此」,而所引金剛經所說的答案是「無住始能為菩薩」。王弼、郭象的回答是境界,所引金剛經的回答是工夫。因為所引金剛經接下來還有個提問:「如何無住?」

境界、氣象二詞是聖者心境的描述。「氣」本無形,既無形,則無象可執,雖然無象可執,又不是否定式的虛無,因此說「氣象」,以喻聖者無執之心。「境」是一場所,處所,「界」則言其範圍,合而為「境界」,以描述心之所處。心之所處有各種狀態。物象煩亂,意念浮動,是一種狀態,物象清明,意念安然,也是一種狀態,二者之間又有各種狀態。於是取最優狀態作為「境界」所指,則是聖人境界。這兩個詞彙的用法是如此。

問:

按王弼的說法,「聖人之情,應物而無累於物者也」,則聖人當下雖有自然感情的流露,但是流露過後即光風霽月、無所掛懷、不羈於心,因為聖人破死生、破形軀,所以即使在至親至愛死亡之時,也只會有當下的悲傷,之後則風過水無痕,心中不起漣漪,並無掛礙。但在《論語‧八佾》:「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此處孔子對季氏僭越禮樂的態度,是否「應物而無累於物」,孔子說完之後就完全心地空明不牽於懷嗎?若如此,孔子純粹批評,批評完後則置身世外,恐非真為孔子。〈微子〉:「子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是否為「應物而無累於物」,若是如此,儒者又何必應物?《論語‧先進》:「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先進〉:「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先進〉:「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雍也〉:「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此處痛哭失聲、悲痛至極的孔子,若說其對弟子的感情只是當下的傷悲,似乎難以令人相信。學生的感覺,孔子對弟子之情,純然摯然、用心至深,故顏回死則哀痛莫名,即令顏回死後,亦常在心中掛念,故對季康子、哀公一再提起顏回。則郭象、釋家所言「終日揮形而神氣不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應無所住生其心」亦不適用於描述儒家至聖先師之關懷弟子與世人之熱誠與用心,若以老師所言:「『有』與『無』的原理必須本於渾然之一。渾然之一則名為『道』。若從虛靜觀此世界而言,此渾然之一不可定執,因為所觀世界出有入無,周流不息,無『一』可握,無『道』可執。」則孔子所本但不可執之道是否亦是為此「渾然之一」?故孔子是否當自然的「渾然之一」或稱為「道」落實於孔子之身,所作用出來的氣象與行動皆是自然如此?

師答:

說「應物而累於物」時,是什麼累於物?應物是生活、是工作。工作生活必須身體親自到工作場所待人或(和)處事。若工作繁重,耗時太多,不得休息,於是生病了,這是身累於物。若生病而難以清明思考,這是智累於物。身累於物、智累於物時,必須休息。這和道家說「應物而不累於物」的意義不相干。即使是聖人,能夠「應物而不累於物」,如果不得休息的話,也無法避免身累於物、智累於物。這個「累」是身、智為物所牽累而「疲累」,是底層的「累」。

上一層的「累」不是身、智,而是欲、情。應物、應世之時,對物必有欲望,欲有得或不得,情緒、情感隨之而生,輕則煩惱,重則精神疾病。這是欲望、情緒、情感之累,是心理之累。

不論身累、智累、欲情之累,都是應物、應世所難免。不能因為有累,就不再應物、應世,也不可能不應物、應世。即使隱居,也要吃飯、見人,而吃飯、見人已經是應物、應世。所以「應物而不累於物」不是從這個角度思考。

那麼從什麼角度思考?

回到應物、應世之時,情緒、情感之生,除了因欲有得或不得之外,有時是因為見人可憐而同情,有時是因為見人為惡而氣憤。這種情感之生不來自欲望有得或不得,不是因為同情、氣憤可以博得善名而同情、氣憤。那麼這種情感因何而生?因愛心、仁心、正義感而生。可是應物、應世不是一時一事,而是長久的、紛雜的。此時生同情、義憤,彼時又身累、智累,甚至生計匱乏,而起利欲之心,利用同情、義憤為工具。這是一般人的應物、應世,善惡交錯,偶善偶惡,偏多偏少而已。這也是一般人的「應物而累於物」,心理上的糺纏掙扎。

如果要能夠不陷於累於物的心理糺纏掙扎,須是此心純淨。心地純淨不是易事,先須無惡行,同時逐漸消融惡意。無惡行時還可能有惡意,所以須「慎獨」。無惡意則心地純淨。心地純淨時無惡念、亦無善念,無公亦無私。當應物、應世之時,始有辨明公私善惡之智心發用。既發用則隨人隨事而生個種情感。這些情感不來自欲望有得或不得,也不來自偶然的同情、義憤,而是來自純淨的心地。正因來自純淨的心地,所以沒有常人累於物時的心理糺纏掙扎,所以無累。

所以無累不是沒有身累、智累,而是沒有擺盪在善惡公私之間的心理糺纏之累,應物、應世之時,秉正、秉公、秉義、秉仁而發,喜怒哀樂皆得情之正。

這就是坦蕩。

至於應物、應世之時,是否會有那麼尖銳衝突、身疲智屈的遭遇,而以純淨的心地承擔此困境,這是個人人生際遇的事,無法一概而論。不過,心地純淨,則生智慧,對於客觀事勢,自能判斷,進退出處,自能得宜。

既明「累於物」的意義,則孔子責季氏,論隱者,哀顏淵自是自然流露,得情之正。猶如陽光純淨,照耀山嶺成青色,照耀海洋成藍色,照耀草樹成綠色,照耀荷花成紅色,乃至照耀萬物各感其色。

至於同學所說:「若說其對弟子的感情只是當下的傷悲,似乎難以令人相信。學生的感覺,孔子對弟子之情,純然摯然、用心至深,故顏回死則哀痛莫名,即令顏回死後,亦常在心中掛念,故對季康子、哀公一再提起顏回。則郭象、釋家所言「終日揮形而神氣不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應無所住生其心」亦不適用於描述儒家至聖先師之關懷弟子與世人之熱誠與用心。」似謂孔子時感顏淵而哀,而不能淡然、無住。此則誤解。「淡然」是什麼感情?不是冷漠,而是從無際宇宙、無邊生命而觀所應世務,因此感喟而無執。若執之甚,則親子、夫妻生離死別,將至一人既去,餘人憂傷隨之而俱去,這不合人情。

又說:「孔子所本但不可執之道是否亦是為此「渾然之一」?故孔子是否當自然的「渾然之一」或稱為「道」落實於孔子之身,所作用出來的氣象與行動皆是自然如此?」誠然。今人若領悟,其言行也和孔子不同。何故?時代差異、社會差異、文化差異之故。「渾然」是從無分別說,「廓然」是從廣大說。

問:

則「渾然之一」作用於孔子之身卻與道家至人、釋家成佛殊不相同,是否此不可限定為「一」又乃無限生生不息的渾然之一雖同,作用在世間哲人、至人、聖人的形象境界面目卻會不同?雖說「三教境界,至當歸一,精義無二。」但當生生不息的天道作用於人身時,是否每個人表現出的氣象皆不同,體道後的作為亦不同?若體道後即應普渡世人,為世人指點迷津,則老子與孔子、釋迦牟尼作為亦俱不同,則「聖人體道後的境界與氣象」亦無究竟答案?當後人試著以「天道的本初」(學生指尚未循環作用於人間之時的狀態)去感受聖人的氣象,所看到世間的結果與答案竟皆不同,是否此周流不息於宇宙之間又先宇宙而存在而不可命定的「天道」,成就過去、現在、未來,前世、今世、來世的偉人、至人、真人、聖人盡皆不同,學生提出「偉人」一詞,「偉人」是否亦是體道後不同的氣象?甚至大哲學家、大藝術家、大文學家、大思想家、大政治家是否皆是?

師答:

本段所問重點是:「天道的本初(學生指尚未循環作用於人間之時的狀態。即此周流不息於宇宙之間又先宇宙而存在而不可命定的「天道」)成就過去、現在、未來,前世、今世、來世的偉人、至人、真人、聖人,盡皆不同。」

這是把「天道」視為宇宙萬物所以存在的原理,並且天道有作用於宇宙人間之前和之後二段。

這個提問有問題。如果把「天道」視為宇宙萬物所以存在的原理,即超越宇宙萬物,則「天道」是一切,是不可分割的,如今卻將「天道」分割為作用於人間之前和之後二段。於是矛盾。

人思維、探討自然萬物、自己的身體、社會是為了什麼?為了自已生命的存續。人思維、探討自己的心理是為了什麼?為了使心理健全,而不健全時能有足夠的知識改善心理。這些思維、探討都是以自己的身體和心理為最最終目標。可是這個生命如今活著,總有一天會死,於是有這樣的問題:為什麼活著?這不是心理層面的問題。因為心理層面探討的對象是意識內容及其所涉的要素。「為什麼活著」則超越意識內容,這個疑問不管任何人的意識內容是什麼,而是以最素樸、最無內容的生命存在為探討對象。「為什麼活著」是意義、價值、目的的問題。

這個生命存在是仰賴其他萬物的供養,包括無生物和生物。所以這個生命和其他生命、無生命所共同旳是「存在」。依現上學的思維方式,一切存在物的存在之理須是整體的、無限的,始能含容一切有限的存在物之存在。於是稱此整體、無限者為「存有」(或說「道」)。這是有限者的個人依邏輯所能思維到的,但是無法以感官經驗及概念感知。於是有個問題:「人為什麼會去思維存有(道)?」為了尋求活著的意義、價值、目的。可是若不尋求意義、價值或目的,行嗎?當然可以。可是人會在一連串的生命歷程中,遭遇現有知識所無法解答、解釋的問題,例如:為什麼人會生下來?死了往何處去?為什麼人有了公正、正義的思想,卻充滿不公正、不正義?為什麼人有了仁慈之心的思想,卻同時殘暴的殺戮他人?或如夷齊列傳中所問的問題等等。這些都是現有的知識所無法回答的。

為了解釋這些問題,當然可以循形上學的方式推出至上的絕對者,可是這只是在思維上作說明。當人們提出前述疑問時,心中不是只有理性的提出這些疑問,而是帶著深沉的感情,也許好奇,也許焦慮,也許憤慨,也許悲憫,總之,提出這些問題時,關鍵不在智力能不能解釋,而在情感能不能安然。

而情感安然的途徑講義所說的體道方法。在體道較高的境界中,由於常識、知識、學問,乃至紛雜的生活經驗中的念頭擱置了,引起喜怒哀樂的對象不在,所以無喜怒哀樂。此即「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可是意識內有什麼?那些念頭、情感都是有限的、片斷的經驗,如今意識內不呈現有限的、片斷的經驗,只會呈現無限的、整體的經驗。以人的經驗而言,唯有自然界的天是無限的、整體的。所以喜怒哀樂之未發時很自然的在意識中呈現天的意象。由於這樣的意識狀態超越了各種情感,也消融了當初的疑惑和不安,是最終的答案,所以稱為「道」,就這是心的狀態而言,可稱為「道心」。就此心所呈現的意象是「天」而言,可稱為「天道」。至此,「天道」不是人和萬物之外的客觀絕對存有,不是人和萬物所以存在的創造原理,而是人心轉化為道心的狀態。至於人及其所認識的萬物之外,是否有名為「天道」這樣的客觀絕對存有,那是宗教的論題,我國傳統的「道論」不涉入這個問題。

問:

若參此《道德經》思想,實易為其「玄之又玄」的特性而深深著迷,但是學生又以為,是否不當以其詮釋的「道」概括往古今來所的哲人、歷史與事件,雖然在此「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的範圍之下似乎永遠無法跳脫,但是否仍應當跳脫出此說而平心論之?此說究竟是否真理,亦或謬論?

又若深入《道德經》思想,實易令人觀知世間的正相與反相、有為與無為、時間與空間、出生與死亡俱是「自然如此」,是否極易令此心消極,因而永遠失去對世間的好奇心?因為當得知「世界的真相」之後,此一虛假作偽的人間慾望名利究竟有何意義?「天道」作用於人生是來此一遭並探源歸流,返回「天道的本初」,則學生若已失去對世間一切現象的好奇與動力(因明其一切真亦非真,假亦非假),純處虛靜而觀此世界,是否即是「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之「歸根」?學生不明,常處困惑,又以為「樂只是苦的轉移」,世間本無苦無樂,亦苦亦樂,愛亦非愛,非愛亦愛,一切都只是「自然如此」,人生是否只是單純準備自然演完一齣戲,不論對妻子與母親,心都不必有為造作,則實不明吾心究竟何去何從?學生常處疑惑之中,深切期盼老師的指點。

師答:

所問是否因此而消極,而失去對世間知識的好奇與動力?有可能,但未必然。有可能是未顯露仁心、慈心、悲憫之心,未必然是因為願意顯露仁心、慈心、悲憫之心。至於如何發露仁心、慈心、悲憫之心自有其工夫,不是說發就發。正因此故,孔子說:「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在實踐時,四者並行而輕重有別。佛教也要人在見地上下工夫,同時要行願以光明其見地,所以有「悟後起修」之說。修什麼?不只修其所悟,更是行其所悟。所以消極只是工夫未到,不是「道論」本如此消極。污濁的水會起波瀾,純淨的水一樣會起波瀾。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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