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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十字會檔案: 一度淪喪的公益團體(3) ---- 范立達
2011/04/15 04:51:28瀏覽316|回應0|推薦0

第二天中午,截稿後不久,我的B B Call又響了。我撥了電話過去,是那名神祕男子。他又約我出來,我們在一家咖啡廳裡碰了面。我趕到咖啡廳時,他已經到了。我看到他坐在咖啡廳最不起眼的角落裡,神色依然很緊張。他不等我坐定,馬上就低聲的問我:「范先生,資料看過了嗎?」

我點點頭。

他又問:「有沒有報導的價值?」

我還是點點頭。

他繼續說:「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你現在可以問我。」

其實,我第一個想問的問題,就是「你是誰?」第二個問題是,「你從哪裡弄到這些資料的?」

但我不會真的笨到去問這些問題。

我很快的切入重點:「這麼嚴重的事,調查局怎麼沒去辦?」

這問題一定問得很好。因為,我看到他一聽到我這麼說,臉上馬上出現憤怒的表情。

他咬著牙說:「誰說調查局不辦的?」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影印的公文。那是一份列為密級、重要、速件的函文。發文日期是七十九年二月十二日,公文字號是北肅調字第0一四號,發文單位為法務部調查局台北市調查處,受文者是古亭區公所。公文主旨寫著:「本處因案情需要借調紅十字分會有關募款及帳冊等有關資料案卷,欲派員持函趨洽,請查照惠允。」

他怕我看不懂,還解釋說:「這是我們向古亭區公所調卷的公文。」

哈哈!他露了餡。他在無意之間說了「我們」。這下子,我知道了,原來,他是調查局的人。

他一脫口,馬上也知道自己失言,他眼神一閃,觀察我的反應。我相信,他也看出來我聽到這個破綻了。於是,他乾脆主動表白:「對!就像你想的,我是局裡的人。」

我馬上問:「你怎麼敢把這些資料給我?你不怕出事嗎?」

他很沈著的說:「我查過你的背景,我相信你不會出賣我。」

我沒接話,他繼續說:「這個案子,是我們局裡的一個小兄弟發掘出來的案子。一開始,他發現紅十字會的經費運用有問題,所以就寫了個簽呈要調查。局裡批准了,他開始調卷查,結果愈查愈大。最後發現,台北市十六個區都有問題。」

他把聲音壓得很低:「算一算,涉及這件案子的人,最少也有一百多人。如果這案子成案了,台北市十六個區的區長都要換人。」

我默然的聽著。

他說:「承辦人員原本以為這件案子可以辦下去的,可是沒想到,當他寫了簽呈,表示要發動約談、搜索行動時,上頭卻壓下來,不讓他辦,還跟他說,這件事不涉及犯罪,要他寫個預防專報就可以結案了。」

他很氣憤的說:「構不構成犯罪,是上頭說了就算呀!處長、局長又不是法官,可以由他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嗎?」

我問:「後來呢?」

「這案子辦了一年,但是局裡就是不准他去約談人,他寫了好幾次簽呈都被打回來,最後,他氣不過,就辭職了!」

我嚇了一跳,說:「是嗎?有這麼嚴重嗎?」

他湊近我耳邊說:「你不知道紅十字會的來頭很大喔?我告訴你,中華民國紅十字會總會長是當今總統李登輝先生,祕書長是陳長文先生。局裡惹不起,這案子就只能擱著了。」

「既然惹不起,那麼,你把資料拿給我,是什麼意思?」我反問他。

他咬牙切齒的說:「在局裡工作的人,不是每個人都是貪生怕死,只想升官發財之輩。那些長官不敢辦,但可沒辦法讓我不說。」

他凝視著我:「范先生,我把希望放在你身上。我希望你能好好運用這些資料,如果能夠透過輿論造成壓力,或許,這事還有轉機。我不知道這件案子在媒體報導之後,會不會死而復生,讓我們有重新偵辦的機會。就算不行,至少,把這件事公布給社會大眾知道,那些貪官或許會收斂一點。

我還沒有同意。我不能只聽他一面之詞就作報導。如果他拿假資料騙我,我豈不慘了。

我提出要求:「你說,這件案子的承辦人已經辭職了,那麼,我要見他,我要親口聽他說。他說了,我才信,我才會報導這件事。」

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跟我說了一個電話號碼、一個地址還有一個名字。

於是,我匆匆趕到民生東路的勞委會勞資關係處,我告訴門口的警衛,我要找一個叫做「李文良」的科員。我們見了面,我也把來意表明的很清楚。看得出來,他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件事會讓記者知道。他想了一會兒,終於同意接受採訪。

我先問他,什麼時候進調查局的?什麼時候辭職的?為什麼原因辭職?和這件案子有沒有關係?他回答的很保守。

他說:「我是調查局查核班第三十期結業,七十八年九月一日被派到台北市政府人二處第六科服務,業務是政風調查,七十九年三月十七日辭職。我是台大法律系畢業的,法律人堅持崇法,依法辦案的精神。但是,調查局在某些時候,會顯得糢糊,和我的個性不合。我辭職前,的確參與偵辦紅十字會的案子,但我的去職是否直接因為此案,我不方便說,但多少有關吧!和上級長官意見常不相同,是我求去的主因。」

我問他:「紅十字會的案子辦不下去,原因是什麼?」

他說:「原因當然很多。我們辦肅貪案件,對象都是公務員,而公務員的身分又是要盡辛苦才能取得,所以,偵辦時自然要特別慎重,以免毀人名節;另外,上級長官也有他們的考量。辦或不辦,是上層的決策。」

我追問:「上級長官是誰?你有受到壓力嗎?」

他說:「在我之上還有專員、科長,最高到肅貪處的處長程泉先生。如果有壓力,也不會直接壓到我這一級。至於誰是決策的上級長官,很抱歉,我不方便說。」

「案子不能辦,你沒有表示抗議嗎?」我再問他。

「依照公務員服務法,我們對長官的命令有服從的義務,如果有意見,也只能陳述,不能抗命。不過,在不能憑藉法律作正義公平的判斷時,辭職,也許不失為一個好的方向。」他說完之後,隨即表示還有公務要忙,就很客氣的把我送到電梯口,目送我離去。

這是我和李文良唯一見面的情形,不過,這次短暫的交談,卻讓我對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十幾年後的今天,他已經貴為高雄市政府建設局局長了。日前,我特別到高雄市政府的網站去看看他的資料,我發現,他在「國家考試」這一欄裡,填的是「七十七年法務乙等特考及格」,當然,不知情的人,是看不出來所謂的「法務乙等特考」指的就是「調查局查核班特考」,而他的經歷欄上,也只寫著他曾經擔任過台北縣勞工局主任、課長、宜蘭縣建設局長和高雄市建設局長等。調查局那半年的公職生涯,不知是不是被他刻意給隱匿了。或許,那是他人生裡不堪回首的一段記憶吧,所以也不願再提及。相關的資料查證完畢之後,我再打了電話給調查局,查證他們是不是真的在壓力之下而停止偵辦紅十字會的案子。

在我連番追問下,他們承認,手上的確有這件案子,但他們不承認案子已經歸檔了。他們說,還在查!還在查!可是,對於一件資料已經蒐集的如此完備的案子,為什麼拖了半年,還不行動?調查局沒有人可以給我一個答案。

八十年三月三日,我在報紙上披露了這件事。

當天,紅十字總會祕書長陳長文就作了回應。他說,他不了解這件事,但他認為一切都該依法處理。他也解釋,紅十字總會只管「政策」,而各分會所勸募的款項如何運用及執行,是由分會自行處理,總會並不介入。

對於這樣的答案,我當然不滿意。於是,我連續作了五天的報導,到後來,我把李文良辭職的事件也揭露出來,同時更點出,連學校裡義賣的紅十字會郵票所得,也被瓜分。一波一波的報導,我深信,一定對紅十字會造成了某種程度的壓力,而且,幾天之後,其他的媒體也都紛紛跟進追蹤報導,紅十字會的壓力更大了。

最後,陳長文終於再度出面,這回,他做了很清楚而明白的宣示。他承認,紅十字會各分會、支會的經費運用情形,可能確有不當之處。他也保證,在這些弊端沒有能夠有效的防堵之前,紅十字會決定無限期的停止義賣,連以前每一年都會委託學校教師代售的紀念郵票,也停止推出。

有了這樣的保證,我知道,我所想要的目的達成了。我把所有的資料小心的藏放好,讓該過去的一切都過去吧!

( 時事評論公共議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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