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遊之中，我們所目睹的，究竟是屬於想像的世界，還是被誤解的現實？

方東旭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所生活的範疇是如此狹小，這是他第一次來歐洲旅遊，從充滿現代化的大都市，一路坐朋友的車開向格林兄弟的故鄉卡塞爾（Kassel）；這裡是童話之路最重要的創作之城，偉大的格林兄弟（Brudergrimm）在這裡生活了卅年，收集了許多各地希奇古怪的故事、傳說，編成著名的《格林童話》。

這是中國清朝時期的畫軸！怎麼會跑到德國去呢？要問那些八國聯軍的洋鬼子囉！

童話使得人們進入了傳說中的世界，而壁毯博物館（Deutsches Tapeten Museum）則讓人們見識到歷史之中交錯的種種事件，好比德國人在過去的惡行，或者是他們可供記憶的光榮事蹟，都在那些五顏六色的美麗織品裡面重現；這是全世界唯一的一座壁毯博物館，裡面展示著歐洲中古世紀的各種貴重壁毯、二次大戰拿猶太人各色頭髮編織起來的地毯，甚至還收藏自中國的壁毯，據說都是德國軍隊在火燒圓明園和八國聯軍打向天津時一路擄掠得來的。

他們的車行經漂亮的威廉城堡公園（Schloss Wilhelmshohe），往北開過水幕公園（Kaskaden）及希臘神話中的英雄海克力斯（Herkules）雕像，沿著人工瀑布（Steinhofer Wasserfall）向南，經過惡魔橋（Teufelsbrucke）、水道橋（Aquadukt）、大噴水池（Fontanenteich）、音樂室（Musikpavillon），再從最南端是威廉城堡的繪畫館，轉回頭去看水幕公園的水舞表演，那些飛奔的水柱相當壯觀，看完表演之後，他們去了位於山頂的自助餐廳用餐，順便眺望附近市景。

Kassel市區一景。

德國的食物，總是充滿了極簡的家常風格，薄鹽奶貝及切片牛肉，味道鮮美又值得細細品味，沒有法國菜的刁鑽精緻，也缺乏中國菜的變化多樣，口味十分簡單，然而份量之多，在旅途中分外能夠果腹解饞，讓人可以大快朵頤。

下午，他們前往格林兄弟的出生地哈瑙（Hanau），哈瑙位於童話之路的最南端，是格林兄弟誕生的地方。

哈瑙市政廳（Historisches Rathaus）位於廣場的北邊，市政廳前高高聳立著「格林兄弟紀念銅像」（Bruder-Grimm-Denkmal），這對銅像建於十九世紀末，是市區重要的地標，不過格林兄弟的出生地是在市政廳向北的廣場附近，可惜他們的故居在二次大戰時被毀掉了，現在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紀念碑留在遺址，當作一種懷想的標示。

如果翻開童話故事，或許成人對於那些幻想世界的遨遊，相較於孩童看待童話的簡單，人們帶著童年的冀望，卻會懷著賞玩的心情，想要回顧自己當初對於這些故事的想像。

那些令人熟悉的童話人物，有小紅帽與大野狼、長髮公主與巫婆、傑克與魔豆、灰姑娘、塔裡的公主等等，都在市集中的簡單舞台上，被剪裁成為同一個故事中的場景，所有知名人物被拼貼在同一齣戲，看似突兀，但一點也不荒誕。

方東旭和菲莉西雅圍了過去，戲分維上下兩幕，上半場說書者生動地敘說彼此熟知的故事情節，小紅帽去森林找外婆時遇到大野狼、麵包師夫婦為解除巫婆的詛咒走入森林尋找解藥、午夜十二點過後的灰姑娘，也進入森林躲避王子的尋覓、傑克在森林裡碰見了麵包師傅和小紅帽，大野狼著迷於灰姑娘的美貌……如同江河匯入大海，所有的人物為了「尋找」，而在一片同樣風景的森林之中相遇，重疊的故事碰撞出不同的火花，這些角色尋得寄託後，又紛紛邁出了森林，過著各自覺得的「幸福快樂的生活」。

德國人有著極為諷刺的幽默感，舞台劇臨場感豐富，野台上一換幕，就見到講故事的兩個說書人被劇中的皇后處死，沒有了左右劇情、神色萎頓憂鬱的格林兄弟，故事情節突然朝著恐怖虛幻的方向進行，所有的人物都想要擺脫故事原來走向的控制，並且努力打算自己主宰一切的結局，荒腔走板的傑克，在殺死巨人之後，將巨人的屍體分割成塊，出售給當地的商人牟利；王子已經不在意灰姑娘了，他想要忘記那個神秘的女子，竟然和麵包師傅的老婆在森林裡發生關係，純潔的戀愛至此變為性慾狂想；長髮公主嫁給她心愛的領主，生了幾個小孩，面對那些四處撒野的孩童歇斯底里地尖叫，悔恨自己何以結婚，而打算剪去長髮盾入空門；邪惡的巫婆，曾經是個拋不去母親責備陰影的女孩，她的家暴背景，還有對她猥褻的父親，使得她成為一個性格扭曲、總是想要破壞他人幸福的衰老婦人。

偶然，童話故事的產生，還有人物彼此之間的糾葛，都像是種種的偶然，人們走入森林，走入那個曾經使每個人都找到幸福的森林，這一次的相逢卻都令他們的心靈受傷、情緒重挫，幼稚的幻想轉而為痛苦的成長經歷，真切地面臨人性與實際的真正樣貌。

菲莉西雅忍不住爲那些人物抱屈：「這齣戲怎麼亂演啊？把好好的童話故事全變成笑料了！」

方東旭道：「每個故事都有各種不同的解讀方法，妳不覺得這樣的改編比較人性化嗎？」　

蕭宇凱則是冷哼說：「人性都是醜惡又軟弱的。童話故事欺騙了我們，讓觀眾笑一笑有什麼奇怪？」

人性的光明面，有純真、悲憐、希望、勇氣、毅力，在揭去朦朧面紗後的殘酷事實，赤裸裸地揭發了光明與黑暗交錯間，那灰暗的力量宰制了悲劇的誕生。

童話中的公主與王子，本來該依循古老的美好盼望，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這並非結局，而是真實人生的起點，德國人已經變得著重現實，從拋棄童話，面對各種殘酷真相的調適與瞭解，這樣一個反求諸己的民族，在某方面裝飾著童話故事的美好結局，另一方面卻在嘲弄那些古老虛妄的幻想。

然而，人們就不該再相信童話，不再創造美麗的故事了嗎？

德國產生了偉大的悲觀主義思想家，例如尼采（Nietzsche），或者是叔本華（Schopenhauer），他們以智慧的言語告訴我們，生命就是連串苦惱的憂慮，知識、意志與表象世界總是背離彼此，在沒有希望的年代，人們將絕望化為種種不可能成真的童話，以之似乎足以面對悲劇的誕生，但那些故事在絕望和不幸之中產生，也在各種揣度的笑料之中帶著酸楚，只因苦澀的人生纔是創造之始，那些能夠暫時止痛的，不是將社會之疾革除的靈藥，而是將病灶轉化為心靈的解放，藝術就是這樣一帖方劑，對於廣大的普羅大眾來說，可以用來救贖宗教所無法涉及的想像空間。

接近傍晚時分，他們繼續開車前往巴登巴登（Baden-Baden），德國中西部林區廣闊，蓊鬱的黑森林從道路的兩旁展開，雖然因為酸雨的破壞，黑森林已不復昔日的原貌，但是這片青脆崴蕤的林區，一直是德國的童話、民謠及傳說的靈感來源。

巴登巴登在一片墨綠色的森林之中，顯得相對特別，有點遺世獨立的感覺，整個市鎮保留著傳統保守的民風，郊區居民穿著傳統服裝的也不在少數，農家和聚落的古老，顯得有如進入了十八世紀的鄉間，和市區進步奢華的景象成為對比。

兩千多年以前，愛洗澡的羅馬人就在巴登巴登建了幾個大浴池，十九世紀的許多名流在此匯聚一堂，也是有錢人的渡假勝地，由於觀光客較少，交通也比較不方便，去的人不多，Friedrichsbad是本地最有名的大浴室，「羅馬浴」歷時兩小時、十四道步驟，還得一絲不掛，這裡不准客人穿泳衣洗，或者可以選擇簡單一些的「愛爾蘭浴」；前者以羅馬浴室的設備為準，大澡堂裡面有著天然的冷泉和熱水，奢華的設備和按摩服務，使得後者顯得比較隨性。

巴登巴登市區熱鬧許多，設有幾間以凡爾賽宮為藍本而建立的大型賭場，裝潢華麗非凡，是夜生活的好去處，不過當地居民、學生或未滿廿一歲的人皆不准進入，服裝也必須整齊，聽說那裡的賭場都由德國當地的黑道所把持，當地人對此十分反感。

入夜之後，市郊的城堡Nenes SchloB打起了燦爛的燈光，氤氳、迷濛，充滿魔法的鄉間湖畔，在那兒，夢想誘使一個女人進入危險的懷抱。

菲莉西雅第一次來到這裡，她雖然渴望去一探究竟，手邊卻沒帶很多錢，本來想遊說方東旭進去賭場，但又因為他的反對而作罷。

巴登巴登可以成為有錢人渡假的天堂，卻是自助旅行者的地獄，蕭宇凱開著車，在市區找不到有房間的旅館，又因為此地住宿費用高，乾脆開車前往附近的青年旅館，這裡的青年旅館新穎漂亮，設備也不錯，特別開闢了家庭式的公寓出租，於是他們租了一間獨棟的房子過夜。

這棟房子不大，兩層樓卻只有四個房間，裡面有廚具和乾淨的浴室，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吃的，剛進了門，蕭宇凱就說青年旅館連早餐也沒有附加，只得先去附近買點食物當晚餐和明天早餐，可惜青年旅館晚上只有投幣式的飲料販賣機，便又打算開到遠一點的地方去。

菲莉西雅也要求一同前往，方東旭不會說德語，知道自己可能幫不上忙，就待在房間裡看電視。

車一開離了出租公寓的視線範圍，菲莉西雅就問他：「我們要不要順便去市區逛逛？」

蕭宇凱微笑道：「這地方雖然偏僻得很，但要是出來逛得太久，我擔心妳的心上人會懷疑。」　

「他不會懷疑的。」

「妳確定？」

「上回你那麼大膽，他還不是沒有發現？」　

「這倒也是。」

蕭宇凱打亮了大燈，巴登巴登風光雖好，就是郊區過於偏僻冷清，路燈設置相隔太遠，這片黑森林又濃密幽暗，到了晚間沒有光源，一路上沒人又沒車，一片黑漆漆的，簡直與車水馬龍的台北不成正比。

或許，人在異國感到孤獨的時候，纔會思念起家鄉的美好，甚至是不怎麼美好之處；蕭宇凱忽然覺得，台北雖然人多嘈雜，卻是一種豐富滿足的熱鬧，比起這冷清的山間小路，或者是前不見燈光，後不著野店的情形，顯得更有人情味些。

菲莉西雅從旁湊了過來，在他耳邊誘惑地放膽道：「我們好幾天沒做了，要不要在附近……就像王子跟麵包店老闆娘那樣？」

「喂，喂！我可是個意志薄弱的正派人，小心我把持不住把車給翻了。」

菲莉西雅吃吃笑著捶他，笑聲很是開心，她的耳鬢廝磨使蕭宇凱感覺心裡癢癢的，挑起了他的性慾，他把車子開到路邊一個凹進去的樹影之下，熄了引擎，就在一片黑暗中往她的身上撲了過去。

最下面就是知名的Friedrichsbad羅馬浴池的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