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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 1
2006/01/19 02:41:04瀏覽4572|回應0|推薦3
阿文從電動玩具店出來,面前仍舊飛耀著一簇簇爆烈的色彩與炸開的音波。佇立在路口讓視神經休養片刻,一面塞了顆檳榔在口裡咀嚼,考慮往那兒去好,猶豫了許久。最後決定還是回火車站去。

雖己過中午時分。或斷或續,或突或窄的騎樓下,人群仍是不息地來往川流,過道上也老是散亂底推著些雜物、貨品或者成列的摩托車。有些段落則為工作中的工匠以及他們的工具與成品整個地遮斷,他們有的是拿著乙炔吹管在銲接金屬欄杆或車蓬架。有的則將人行道當作包裝場,一箱又一箱地在封裝外銷貨品。經過的行人只有繞道柏油路面上。

電銲槍與金屬摩擦的聲音嘈雜刺耳,車聲、人聲與紛沓的市聲交織成一片慣熟而不歇息喧囂的網,緊緊地圈住人們,形成一層麻痺的音障。行人一面迴避各種物件與工作中的工匠,一面彼此擦肩接踵而過。有的人形色匆忙,有的也和阿文一樣好整以暇地逛著;有叨著煙捲站在過道上擋路的年輕人,有汗溼背心還喘著氣的肥肚漢子,也有背上裹著嬰孩的孕婦、、、。

阿文似覺又似無覺地溜覽著街景與路人,一面嘴裡起勁地嚼嚙著檳榔,齒與齒間不斷地壓榨出青澀果實混合石灰的汁液,不停地含在嘴裡打轉。辛辣的滋味,滿口麻痺的充實。來回地品嘗著。陽光不時自屋宇的接隙或突現的狹隘巷弄上的天空灑落在他的肩背上,太陽是和煦的,同時也可以在那道光束中看到微細的塵埃,若有若無地漂浮在空氣裡。

經過市場時,見到裡面菜市已經收攤了,飲食攤則稀稀落落地在空出來的攤位上擺開來。阿文心想台南是沒什麼意思,就是這些玩意,不想再耗下去,等會兒就坐火車到台北去。不過市場裡面的小吃頗有滋味,進去幹一碗麵填填肚子再說。阿文注意到靠角落邊上的麵攤,佔地較廣,除了攤子檯面邊坐位之外還擺了三張檯子,而且三張檯子上都有食客,滋味顯然不會錯的。於是過去在最邊上的檯子湊一個位子,胖老闆忙著下麵,客人坐下也不招呼,另一個伙計則蹲在濕漉漉水泥地上的鋁水桶邊,頭也不抬地忙著洗碗。阿文一口把檳榔吐掉,大聲地喊:

「老闆!麵一碗。」

老闆伙計都好似沒聽見,應也不應一聲。不過旁邊的客人有的正俯著頭在吞食,有的則眼巴巴地望著下麵的老闆在耐心等候,大家都毫不以為意,阿文看著也安心地等著辦。過了一會,伙計應承老闆的指喚,把麵端到他桌面前。阿文試一口,味道不癩,三口兩口稀哩糊嚕連叭帶吞地下了肚,然後站身來準備付賬。那兩個人仍在忙他們的,沒人理會他。

阿文打量離麵老闆還有段鉅離,而且老闆面前還站著個老饕在挑滷味,老闆本人此時也忙著切滷菜,即 使不付錢走開,他們都不會曉得。於是不動聲色地轉身離去。才走兩步,麵攤老闆已發覺了,當即呼喊嚷起來:

「喂!喂!少年的,錢還莫付,喂!」

原想悄悄地溜走的阿文,不由得拔腿朝對街跑過去,老闆吆喝著伙計追來時,阿文已轉過街角進入另一頭的菜市場裡去了。

出了擁攘潮溼而且腥臭的菜市場,阿文找到一處公共廁所, 確信不會有人追來了,於是進去解放一番。

洗完手,再就著打開的水籠頭,對著嘴呼嚕呼嚕地灌下一肚子的自來水。

「垃圾水有什麼好呷!」

看廁所的老太婆皺著面批評他。

「杭啊!免錢的水,管伊好呷沒好呻。」阿文丟回她一句就走。

從對街眺望過去,陽光下的火車站,有一份午后的淒清,擁著一份像似慵懶底靜謐。站前拉客的計程車似乎也怠於流動,有意無意三三兩兩地停留在路當中。進出的旅客也仿彿都瑟縮地躲進樓宇底陰影裡,不再熙往攘來地急於來去。但是侯車室裡,仍然坐滿了各階層的人們。阿文走到牆邊,對坐在角落的一個老頭作出挪開腿腳的請求;

「阿伯,拜託,腳挪卡開些,窪要提出包袱來。」 老頭瞪著阿文,莫名其妙地挪開腳,阿文於是彎下身從條椅下拖出他的帆布背包來。裡面是他所有的家當。這些家當在早上離開車站時,順手往條椅底下一塞。直到晚上回來在條椅上睡覺時。則拿出來當作枕頭。或者有其他的擺放取拿需要才用得著。背包外表已相當陳舊髒亂,沒有人會起意順手牽走。而清掃侯車室的清掃工因對旅客暫放在椅下的包袱行李,是不會挪動的。阿文每天兩手空空自在地在街頭晃蕩,從不擔心這點家當。

提著背包,繞過車站前橫街那頭進出貨卡的側門,那邊鐵路員工是管貨物進出,不太注意鐵道邊行走的路人,很容易就從軌道上溜進月台。

阿文靠在月台天橋下較隱蔽的角落,嘴裡塞上一粒檳榔,四下張望。此時尚未有火車進出車站,月台上沒有站務員。他不願站在太顯目的地方,這幾天都是在火車站過夜的,怕被記得他模樣的站務員認出來。

一直倚在月台邊緣承漏的支柱上,可有可無地等待一班北上的列車。目光無目的的往對面眺望,越過了那邊的月台,交錯的鐵軌,水泥柱圍成的籬笆,以及離笆外面聳立出參差不齊的建築物。有一隻灰鴿子孤單地棲息在鐵路邊緣的電線桿上,不明白何以要在這個時刻棲止在那麼奇怪的所在,不是展翼翱翔的時分,它何以不歸去。在這麼不適合的地點,它到底在等待什?

阿文轉移視線往鐵路那一頭瞻望,仍然沒有任何列車進站。沒有來的,也沒有去的。偌大的調車場只有離離落落的幾輛貨車廂靜立在鐵軌上。再睨一眼那鴿子,仍然孤單佇立在電線桿上。小巧的尖喙像似傲慢地挺抑著,一動也不動。灰暗雜亂的背景益發襯得它孤寂無憑,怔怔地望了良久,心思卻為許多不相干的念頭糾纏不休,使他感到像是被一層浮動或者說是不耐說明的情緒衝擊著,許久許久都無法平復。

火車緩緩離開台南火站,阿文選了一個靠中間的坐位,窗外的市街在流逝,屋頂連著屋頂,陳舊的瓦片連著烏黑生鏽的洋鐵皮。噹噹作響的平交道柵欄後蔟擁著急切的人與車。依据過去的慣例,這一路到嘉義之前都不會查票,過了嘉義就得注意。他準備一發覺查票員時,就往前面車廂移動。等到了下一站,再從月台回到後面已驗過票的車廂。

這是一班對號快,自台南起服務生就開始為旅客沖開水泡茶。天氣太熱,阿文雖然喝了不少自來水,又含著顆檳榔,仍然口渴,一柸熱茶正好解渴。一口吐掉檳榔汁,在角落濺成一圈不規則的紅血印。掀開茶杯蓋,就著杯口連哈了幾口氣,才能慢慢地喝一口茶,熱茶真不錯,就是太燙了,哈了半天才能喝上一口。

火車在嘉義上了不少乘客,一車廂的座位一下子就坐滿了,甚至開始有人站到過道上來。同時阿文也看到查票員出現在後一節車廂,他於是背上背包到前面的車廂去。經過廁所時,推了推廁所門。裡面反扣上,有人在使用。到了另一節車廂,發覺更前面的一節車廂也有兩個查票員在往他這個方向查票。

非常糟榚!今天竟然兩頭同時驗票,看來只有躲進廁所去。但這是下策;有時查票的還會拍廁所門要入廁的人伸出票來查驗。而且這一節車廂的廁所也有人在使用。阿文只有拿出最後法寶,他打開車廂前端的上下車門,抓住門外的扶手,站在上下車踏板的邊緣上。再拉上門。一面用眼角透過玻璃往裡面窺伺,另一隻手則扶在廁所外側的窗沿上,整個人都巴在門與廁所間的車体上。這樣全身都掩蔽在車廂外,車又關得好好的,驗票員經過車車過道時,是不會發覺車門外有人的。 火車在田疇中奔馳急行,帶過的急風吹在阿文身上嗖嗖作響,雖然顛簸得厲害,可是站得倒是挺穩妥。只是左腳只踏著半邊腳尖,全身的重量都在右腳上。時間久了覺得蠻酸重的。忽然間,左手指上竟然覺得奇痛,好似被釘子札上一般。


阿文 2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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