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四的故事……。

在班上，以四依然被全班同學聚焦討論著。

她不喜歡成為同學熱烈說笑的主題人物，每當自己的名字在教室裡被大聲喊了出來，接著一陣喧嘩大笑時，她就希望可以把自己藏起來。

假日和家人爬萬壽山，看著路邊的樹叢，以四就會幻想，自己矮身鑽進去之後，會有ㄧ條小徑，讓她走到與這個現實生活脫離的世界。

「她平常在班上都裝得很安靜，其實有她媽媽和姊姊在的時候，她就三三八八的。」講臺上傳來的是王曉琪的聲音。

以四回想起前一天的情景。放學回家，她和媽媽與姐姊以珊走在一起，看見一個路人牽著一隻小狗走在她們眼前，小狗一路搖著短短的尾巴。沒有被外人包圍的以四，終於可以放鬆緊鎖一整天的喉嚨。

「那隻小狗好可愛，尾巴搖啊搖的。」以四抬起右手，搖著食指模仿小狗搖尾巴的樣子。

媽媽沒有說話，以珊卻對以四眨眨眼睛，暗示以四要往左看。以四轉過頭，王曉琪的身影，讓以四立刻鎖緊了喉嚨，什麼都說不出來。

「上次放學，她還學企鵝走路在路上墊腳尖咧。真是可笑，笑死我了。」王曉琪在台上說個不停。

王曉琪在班上也是個五育兼優的學生，個性活潑反應快，又會演講又會說故事，小小年紀就拿了很多獎狀，很討師長們的喜歡。和以四就是個鮮明的反差，一個資優生、一個問題學生。

以四不明白自己哪裡可笑？她從小就喜歡小生物，還沒上小學的時候，她和家人曾經住在工廠的宿舍裡，晚上父親加班的時候，她就會看著工廠裡繞著大燈飛來飛去的蛾。白天她也會靜靜看著螞蟻在牆壁上行進隊伍，看著流浪狗喝水睡覺。

她只是模仿小動物的動作，自己覺得開心，為甚麼這樣也要被同學笑？

然而，以四依舊任憑著同學們取笑她，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句反駁。大家都以為她很呆，但其實她心裡想法很多，就是從來都沒說出來過。

媽媽說，以四小時後經常一個人窩在角落裡嘰嘰喳喳的，卻從來都不跟鄰居小孩一起玩。

上了小學之後，以四更喜歡動物的叫聲，不論是貓叫狗叫，還是青蛙叫，但就是討厭一堆人的聲音，她也不喜歡有人聲的音樂。這樣古里古怪的個性，讓她不僅在學校和同學互動不良，在家也和兄弟姐妹產生疏離。

「王曉琪，妳再亂講我的壞話，妳以後一定會……。」有個聲音在以四心裡響著。她想要像王曉琪平時寫紙條詛咒她一樣，也惡狠狠的詛咒回去。但關鍵時候，她想不到要說些什麼。中文字在這時候對她來說很陌生，她竟然想不到任何辭彙。

也許就像鐘老師曾經說的，她的程度比同年紀正常學生的程度還要低。

 上體育課了。

對以四來說，體育課的時間最好會是消失的一段空白。她可以跨越這一段被迫當丑角娛樂大眾，痛苦的時間。

她反應慢，跑步更慢，有時候不小心摔傷，不會有人問她有沒有事。她只會聽見誇張的大笑聲。就連老師也只會怪她笨拙，沒有把示範過的每一個體操動作做好。以四在家會隨著音樂起舞，媽媽會說：「以後讓妳去學芭蕾舞，當一個舞蹈家。」

但是，在學校卻連體操都學不會，姿勢笨拙而怪異。同學若不是落井下石的在一旁幫腔羞辱以四，就是在下課後一直拿以四來取笑。

當以四跑步的時候，同學們就會開始吆喝，不是在為以四加油，而是不斷的嘲辱以四「動作難看、不中用，丟班上同學的臉，還好意思待在我們這一班。」

校際運動會要到了，班上要練習大隊接力，同學們在集合的時候早就預設立場，說有以四在這個班一定會輸。以四不想跑，因為不只同學會笑她，假日和家人去運動的時候，連姊姊以珊和弟弟以伍都會笑她跑不快。

以四真的沒有信心，她跟誰跑都會落後。

「同學誰會身體不舒服的？跟老師報告一下，可以不用跑。」鐘老師在帶領同學做完熱身運動之後開始詢問同學們的健康狀況。

以四大著膽子舉起了手，但她的出發點卻是基於畏縮。能不跑當然最好，更何況有時候她跑步，會覺得腹部莫名的疼痛。

「妳為甚麼不想跑？」鐘老師問。

「我這裡痛。」以四無法善用自己已知的字眼，確切的形容自己的實際狀況。

沒想到老師卻怪腔怪調的模仿著小女孩的語氣：「我頭髮痛，我指甲痛」，然後照樣把以四編入隊伍裡，要以四參與大隊接力。

同學們在老師消遣以四的時候大笑出聲，又在以四跑步的時候說她姿勢很畸形。

以四覺得自己胸腔越縮越緊，頭痛欲裂。但是她再也不敢把自己的不舒服說出口。

回到家了，可是以四在擺放娃娃的衣櫃上，發現一個娃娃少了。以四跑去問媽媽，但媽媽說：「哪有不見？不是妳自己亂放，就是妳弄錯了。娃娃那麼多。」

以四悶不吭聲的回到房間。她確定自己沒有亂放，因為衣櫃上的位置，就是媽媽分配給她的，她只能在自己的小空間裡存放自己的東西，而且她的娃娃都有名字，她一回到家就會給娃娃點名，不可能會誤以為少了一個娃娃。

「我看到媽媽把妳的娃娃拿去送給樓下鄰居的小孩。」以伍偷偷來告訴她。

一直都是這樣的，以四的東西常常被拿走，成為別人的禮物，她幾乎很難得擁有一樣東西。連爸爸帶她去工廠巡視的時候，員工叔叔送給她的樣品，帶回家沒多久，那些木頭小車、木頭餐桌，很快就換了主人。

爸爸知道以四沒有玩伴，所以出差的時候都會帶以四。以四也很喜歡和爸爸去工廠，工廠外的草地，是她一個人的世界。回到家，除了書包，她的一切都會被嫌佔空間。

心愛的娃娃又不見了，以四不敢哭也不敢生氣，怕被當成不懂事的壞孩子。

她的心事，只能在她躲在角落裡時，對著陰暗的角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