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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7/03 13:33:22瀏覽9998|回應33|推薦330 | |
本文已發表於紐約版世界日報世界周刊第1218期
本文已經電小二選入聯合新聞網首頁,生活健康|貼心下午茶 四季中我最討厭的夏天又來臨了。在酷暑中,我就是一隻躲在冷氣房的懶貓,一點也沒有感染人們愛在夏天去渡假的歡樂氣氛。在台灣,我夏天的唯一嗜好就是吃ㄘㄨㄚ冰;在紐約,大概就是修指甲吧。 當然,一年四季都可以保養指甲,不過自從皮膚科醫生告誡我,指甲油對指甲不好,冬天最好讓指甲休息後,我就把搬到紐約後養成,一年到頭都做指甲、上油的習慣戒除,改為只有夏天穿涼鞋露腳趾時才上色。冬天就儘量少上油,免得指甲本身的色澤和質地失去健康。 五月的某個星期一,我到巷子裡的指甲沙龍修指甲,展開今年夏天和紐約各種族女人,腳上爭奇鬥艷的序幕。我家這一帶,是曼哈頓美甲和Spa的激戰區,方圓半英哩內,就有七八家美甲店和Spa。一方面貪圖近,一方面是對同胞表示支持,平常都是光顧同一條巷子,離我家最近的那家沙龍。老闆娘四十幾歲,來自大陸,離了婚,有個十多歲的兒子,作生意應對頗有一套。她再婚的對象是美國白人,在政府單位作事,他自己前次婚姻的兒子,也已經結婚。我從沒見過,也不知他的樣子、年紀。 我喜歡週一去修指甲,因為客人少、老闆娘休假。店裡的中國女孩,(也有中年阿桑啦!)都很愛跟我聊天,交流台灣和大陸的種種異同。這天到店裡,除了每次去都會見著的兩位阿桑以外,還看到一位新來的中國小姑娘。剛好也輪到她幫我保養手腳,就聊了起來。 小姑娘身量中等,皮膚白皙,眉毛挑得細細,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小小的,臉很「碰皮」(台語 : 肉肉的 ) ,兩條手臂圓滾滾,穿著低胸緊身上衣,兩團白肉呼之欲出。指甲店大部分是女客,偶爾出現一兩名男客,不過我老公老說,會去美甲店保養指甲手足的都是gay,否則她那樣穿,真的很容易勾起人的犯意呢 ! 她的年紀很輕,可能是十九、也可能是二十四。青春的臉龐配上成熟的肉體,我實在猜不出實際年齡。隔壁檯是一位拉丁美洲裔的女孩,也是二十左右,肚子很大,可能懷孕六七個月了吧,仍挺著凸腹,蹲在那裡為客人修腳,我看了都難受。 中國小姑娘注意到,我用眼角打量旁邊的孕婦,主動開口說 : 「她快生了,還在這裡工作,真的很不好。那些接假指甲的化學原料都有毒,對寶寶發育有很多害處。」 「她先生都讓她來上班嗎 ?」我問。通常她們對彼此的家庭背景都一清二楚。我注意到,拉丁女孩的手指上並沒有戴婚戒,但是這年頭很多人結了婚也不戴,尤其她這麼年輕,說不定沒有多餘的錢買戒指。 「她呀,沒有結婚,那是她男朋友的寶寶。」小姑娘接著說 : 「她們拉丁人、黑人真的很奇怪,那麼愛生 ! 一個接一個,沒結婚、爸爸跑了也無所謂。小孩子不是光生下來就算數,要養他、教他,哪有那麼隨便的呀 ! 」我心想,小姑娘年紀雖小,說起傳宗接代的道理,倒頗為成熟。不愧是一胎化的新中國教育出來的現代青年呀 ! 小姑娘看到我手上鉑金鑲鑽的婚戒,說 : 「妳結婚了 ?」 我答 : 「是呀 ! 」 「 妳有小孩嗎 ? 」 「 沒有。」 「 妳今天不用上班 ? 」 「我結婚後就沒上班了。」 「妳住哪裡啊 ? 」 「就這條巷子裡呀 ! 」 「這裡租金很貴也 ! 」 「房子是我們自己的...」通常,我並不喜歡這種中國式、剛見面就身家調查別人似的聊天方式,不過我已經是這家店的老客人,她並沒有問到其他店員不知道的隱私,我心情也不錯,就任由她問去。 「那妳老公是白人囉 ! 」小姑娘改變她問話的方式,丟出一個已有答案的問句要我確認她的假設。 「是呀 ! 妳怎麼知道 ? 」 「這附近房子都很貴,只有白人才買得起呀 ! 」小姑娘年紀輕輕,對房地產的行情卻頗為內行,不愧是最會精打細算的中國人。這樣說,雖然有種族歧視的嫌疑,但想想我們大樓和附近的住戶組成份子,小姑娘說的似乎是一針見血的事實。 「妳有沒有男朋友呀 ? 」該我問了吧。 「沒有。我沒交過男朋友。」 「妳長得這麼可愛,一定有很多人追妳的呀 !」 「追我的都是些中國人。我才不要中國男朋友,我要白人男朋友 ! 」小姑娘,對初見面的人這麼坦率 ! 「中國人有什麼不好呢 ? 」我像她一般年紀時,從來沒想到要交外國男友呢。 「很多中國人追你都是為了辦身份,不是真心的!」(註 : 身份即美國綠卡) 「妳有身份嗎 ?」 「有啊!就是因為我自己有身份,才怕那些中國佬追我,是為了要靠我辦綠卡、辦公民呀!」 「妳來美國多久啦?」我繼續發球。 「我們家移民紐約八年多啦。」 「那妳的英文應該說得很不錯了?」 「我念錯學校,學校裡頭中國人太多,沒法練英文。」的確,剛進門時看到小姑娘面對美國顧客,英文並不溜。 真是念錯學校就學不好英文嗎?但是我在台灣念高二的時候,就被學校選去招待外賓。我國中才開始學英文,大學前根本沒到過英語系國家旅遊。很多人都用沒住在那個國家,作為學不好外語的藉口,甚至到了那個國家,還要用周圍都是本國人作藉口。我聽起來,這種藉口可是一點也不cool 呢! 「如果妳英文說得不流利,怎麼交白人男朋友呢?」我接著說 : 「就算交到了,沒法說話溝通的男朋友,怎麼會對妳認真呢?」我瞄到她的胸前,她真要交男朋友,的確也不難;到現在沒交過男友,也該稱讚她很潔身自愛了。 談論起未婚媽媽同事,頭頭是道;談論起房地產,也頗有見地的小姑娘,這回卻沈默了。 也沒必要告訴她,我和阿都ㄚ的背景,以及我們談話的內容;總之,跟別人想像中那種酒吧、俱樂部認識搭訕的場景相差太多了。記得我和阿都ㄚ第一次約會,話題之一是 : 「如何將莎士比亞翻譯成中文?」 「妳上大學了嗎 ?」我的職業病發作了。 「我沒上大學。」 「喜歡這份工作嗎?」 「自食其力,我覺得蠻好的。」 「如果妳要交美國白人男朋友,最好把英文練好。或許也可以考慮,將來再回學校讀書。」 接下來,小姑娘一改之前的滔滔不絕,專心地修起我的指甲來了。我也依照慣例,打賞她優厚的小費,帶著今年夏天的第一抹豔紅,走出指甲店。 * 近三個星期後,我厭倦了這抹豔紅,想換個新顏色配新涼鞋。走進那家指甲店,瞥見那位年輕未婚拉丁媽媽的肚子更大了,仍然蹲坐在那裡辛勤工作;可是,已經看不見那位小姑娘,倒是多了另一位年紀較大的中國女人、兩個我從未見過的拉丁美洲裔女孩,還見到因為生意超好而眉開眼笑的老闆娘。 輪到我時,我輕輕地問了一位相熟的中國阿桑修甲師傅 :「上次幫我做指甲的年輕女孩呢 ? 今天休假嗎?」 「走啦!不做了,說是身體不舒服。」阿桑馬上答我。 「她待了多久,我只見過她一次呀!」 「將近一個多月吧!」 當然,我不會把自己說過的話想得那麼偉大,認為小姑娘是聽進我的忠言,回學校讀書了。所有在這些服務業中討口飯吃的年輕人,流動率都很大。也許她發現另一家指甲店時薪更高、小費更多;也許她轉到美髮或Spa沙龍去上班;或者,她終於跟著一位年輕英俊的白人私奔了! 這兒是紐約,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你永遠不需要大驚小怪。 我坐下來、翹起雙腳、打開我帶去的書讀著,也就把小姑娘給拋到腦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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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