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願意怎麼老？

(自問篇)

時光總是在不經意之間, 倏然逝去。青春年少固然美好, 但不會永遠停格。

你, 曾經想過要怎麼樣迎接你的老年？當歲月的車痕滾滾不歇, 當你偶爾意識到身體發出衰頹訊息的時候？

「記得當時年紀小, 我愛唱歌, 你愛笑」的歌聲似還在耳邊縈繞, 而時光早已飛梭一般, 匆匆數十寒暑如雲煙輕逝。活到這個年齡, 其實看過的好戲已經不少。接觸過的人, 不論男女老少, 都各自呈現著自己的生活態度, 有些恣意妄為, 從不須為任何事作計劃；有些高瞻遠矚, 老早安排了自我的生命行程。

究竟哪一種態度最能夠讓個人興歎人生不虛此行的呢？

週遭的朋友, 儘管都已過了耳順之年, 但是生活情緒卻一點疲態都沒有, 反倒是精神爽颯不輸年輕人。好像有用不完的能量和時間, 把生活規劃得十分多姿多彩：

有人重回大學進修, 拿到碩士學位, 只是滿足自我的要求而已。

有人勤學電腦網拍, 希望做速食的食品生意, 因為做菜一向是她的興趣所在。

有人學電腦則是希望藉此可以方便股票理財而不須求人。

有人因為有繪畫根底, 架了網站設計起服裝, 試圖在服飾業另創天地。

有人對建築是凝固的音樂這個概念鍥而不捨, 鑽研現代建築的美感和精神, 還跟著教學旅行團跑趴了日本, 見證摩登建築的摩登表現手法。

有人對唱歌著迷, 現在退休了, 正好大展身手, 每天高歌兩個小時, 怡情養性。

有人嚮往國畫的意境, 拜師學藝, 每天凌晨三點起來練筆, 像練功一般認真。

也有人把精力時間都投入志工的工作, 回饋社會又結交了一大票新朋友。

有人勤於練功健身, 最後竟然成為教師並為人治病。

報載歐巴馬的母親凌晨四點就叫醒他起來看書, 她說：「我從來都努力以赴, 你也不能偷懶」, 有這樣的母親這樣的言語, 的確讓人感觸良深。能夠繼續學習新事物的, 同樣也具備這份不懈怠的精神。

喝茶泡湯閑閑悠悠過日子的人會老, 窩在暗角百無聊賴呆望著電視的會老, 和每個認識或不認識的嘔氣的會老, 家財萬貫錙銖必較的也會老, 細數陳年舊事編派別人的薄情寡義而痛哭流涕的, 老得更快。當然即使你每天笑呵呵助人無數的, 也一樣會老。歲月從不饒人, 別人過一年加一歲你不可能減少一歲。凡人都必然衰老, 逃不掉自然的定律。然而, 還是可以有個別的選擇, 你願意自己怎麼樣變老？正如同你選擇出門要搭車還是要步行一般稀鬆平常。

在新加坡時, 曾跟當地一位極負盛名的音樂家李豪女士學習聲樂。

當時她已達八三高齡。初見面時有點震撼和困惑, 這樣的身體如何還能教授學生呢？她那時早已因中風半身不遂, 又因跌倒多次, 左手摔傷到連骨科醫生也回天乏術的地步, 但是她依然授徒教唱。

她既然已半身行動不便, 左手又根本不管用了, 又怎麼彈琴呢？

可能由於她早期音樂造詣極為出色, 所以即使只剩一隻右手, 也一樣伴奏的節奏分明, 抑揚頓挫有致。常常, 一面隨琴對鏡練聲, 一面偷覷她認真彈琴的神情。我相信, 絕對沒有哪個學生對她不心生佩服的。

後來知道, 她還得過直腸癌, 一年前才開過刀。她說當時她決定要到新大附屬醫院進行手術時, 週圍的醫護人員看她坐著輪椅, 都好言相慰, 力勸她別開刀了。既然不愁沒錢, 還是高興上哪玩就上哪玩的好, 何必受那個罪？

她了解這分明是耽心她年歲太大, 經受不起手術的折磨, 何況也沒人敢擔保開刀一定會好, 或一定不出問題。但是她堅持開刀治療, 因為她自認為還有許多她想做的事沒做完呢。

究竟是什麼事讓她那麼牽腸掛肚？原來她從年輕時就創立了一個男女混聲的合唱團, 近半世紀之久為新加坡培養了不少歌唱人材, 也為愛樂人士組織了一個可以共享音樂之美的大本營。年輕時她總是親自擔任指揮, 如今雖然左手不便不能再指揮了, 但是平時團員的練唱以及演出時各項事宜的安排, 甚至財務的籌備, 她還是總指揮的地位。

有一次她送了一本她寫的書, 敘述著她中年遠赴英美深造的種種難忘趣事。這才知道她每天的作息表非常緊湊, 教唱之外, 其它時間都在寫作, 當然是一筆一划地手寫, 因為她只有右手能動了。不論她如何寫或寫什麼, 這份不服輸的精神和毅力, 讓我由衷地敬服, 也由衷地感動。

小學 時的傅老師已經年過八十, 仍然談笑風生, 研習書法不斷, 時不時在台海兩岸舉辦書法展覽, 廣穫好評。

好友美幸的畫作色彩亮麗又靈韻生動, 早已聲名遠播。而她仍舊背負畫架遠途跋涉, 只為到遠方或深山裡親近花的容顏, 感受花的芬芳, 再把那份深情的感受轉介到畫布上, 欲留住花的精魂。

曾任教的復興商工的張校長, 建校興學幾十年來教誨學生無數, 如今雖已年屆八十, 也仍然興致勃勃地玩弄油彩, 用心作畫。她和美幸都對我說 :「你至少還可以玩上二十年, 為什麼不動筆？」這份鼓勵, 我滿心承受, 卻也讓我心潮澎湃不已。

不禁自問：「你, 願意怎麼樣走過往後這一段只會越來越老的歲月？」

而我深信, 人間有愛, 世界不老。婆娑世界如此, 我們的心境也可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