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實話有時候比講謊話還要難，對崑答啦而言，講了實話的結果反而讓他吃盡了苦頭。

連續一個星期，每天上國語課的時候，他就要站在教室門口當門神，而且是兩腿半分彎，頭上頂著椅子呢，

那時代，一個星期上六天課，國語十二個小時天天上，

好可憐的崑答啦。

也因這個苦頭，讓崑答啦總算明白了原來人們愛聽的都是美麗的詞句，

而且詞句越聳動人們就越深信不移，甚至會跟著講，根本就沒人願意去追出事實的真象。

那天國語課，老師臨時有事請假，就像往常一樣，由護士代課，

反正誰代課都一樣，山地小學的教職員一向是十項全能，什麼都會教，

否則怎會教出台灣唯一一個在奧運會上拿到十項全能比賽銀牌的山地人選手。

不信？

那後來又教出了一個女的怎麼說？

她可是活生生的女人，不是宣傳上說的會飛跳的羊，又有誰看過動物出現在奧運會上，又不是卡通片；

這可是平地老師沒辦法教出好學生的原因呢，

也是現在老師分別授課的後果。

護士老師想到山地小學生一向造句不好，更想用造句混完兩節課程，

於是出了一個題要學生造句，題目是【很難過】。

當然，護士老師也要先說明什麼叫【很難過】，

她自以為是地提出崑答啦門牙掉了的事當例子說明：

『崑答啦同學因為門牙掉了，沒辦法吃芭樂，就可以造句說：
【崑同學，牙掉了，沒法吃芭樂，心裡很難過】。懂了嗎？』

如果，老師按照課本上舉的例子教的話，大家可能會知道什麼叫【很難過】，

但說崑答啦因為掉了門牙而【很難過】這事，大家就糊塗了。

崑答啦就是因為掉了牙而能到鎮上去玩，回來後講話雖然漏風不容易聽清楚講的是什麼，但不管在學校或是在村中，只要下課，大家還是都圍著要他講，

畢竟，崑答啦是最近幾個月第一個到鎮上的人，說的事連大人都想聽，而崑答啦她媽不太講話。

講出的事每個人都聽得入神，像街上人都穿鞋子呀，因為馬路都黑黑平平地，踩到黑亮的軟土時就會燙得腳好痛，用手一撥，黏在腳上的黑土照樣會黏到手上，而且洗不掉，一定要跟摸到黑樹的方法一樣，在路旁先沾泥土，再到草上用力磨蹭才能弄掉。

（布袋戲中打雜的，在街上看到了崑答啦一腳踩在柏油上，痛得到處亂跳，到路邊草地上撥弄的事，就編了首歌唱：

【店嘛膠（柏油，現名瀝青），黏到腳，唉喲，唉喲，，】，隨著布袋戲到處公演而傳遍了整個台灣，
因為這歌無法用正確的中文寫出，所以沒給收入台灣民謠中。）

這些事百聽不厭，都要崑答啦跟留聲機一樣，一次又一次地講，
更不要說看到了女生理光頭，拿個碗到處要錢；

和一種假人小小的，套在好幾隻手上就能打得天翻地覆這些引人好奇的奇聞異事。

所以，崑答啦嗑掉了門牙這事引出的效果，大家羨慕都來不及，和【很難過】有什麼關係？

更重要的是，啃生硬的土芭樂只是小孩子沒事找事做的磨牙功，

樹上如果有給鳥啄過或是毛毛虫鑽過的紅芭樂，大家才不會啃生芭樂，

何況，現在不是芭樂季節，沒有芭樂，有什麼好【很難過】的？

於是，每一位給叫起來的同學，不是不知如何造句給罰站，就是按照書本上寫的亂引，亂用，亂背一通，

反正，學生的素質就是這樣嘛。

等全班一半以上的人都給罰站，輪到大番番時，大番番說出的造句難倒了護士老師。

『到學校，溪水大，很難過。』

大番番說的是實情，他家在小溪那一邊，水一大，要過河，就麻煩。

聽完了大番番的造句，老師自己就無法瞭解【很難過】是動詞還是形容詞，

所以造句是對是錯，造得好不好都沒法說明白，

於是不得不要所有同學都坐下，改一個護士專業的問題免得又出糗了。

由於教會每個星期天會分奶粉給教友藉以引導人們到教會信教，某些衛道之士就認為這種作法要不得，就宣傳奶粉是過期的；

護士小姐學有專精另有心得，一直宣傳人奶的好處以對抗異教牛奶的入侵，

她特別編了一份海報掛在保健室，向每一位學生的媽媽及路過保健室的女同學宣導，現在就用上了。

『各位同學，現在就輪流說一下，人奶比牛奶好的地方在那兒，要記住喲，在保健室門口都有寫喲。』

護士老師特別指出了發言的方向誘導同學發言。

每一個有孩子在讀小學的家長都會承認的幾個事實中，除了認為自己孩子可塑性高，數一數二之外（還不會數三，因為老師沒教到那兒。）

也都知道一個真理，就是孩子都會向家人嗆聲說：『老師這樣說的！』這句聖旨，所以教學生比教大人容易得到宣傳效果。

當然，老師一向聰明，護士當代課老師自然也不例外，

現在，護士老師叫學生的順序就是從女同學開始，畢竟每一個女同學幾乎都給她訓練得會背了，

當女同學背教條時，其他的男同學聽進去，等問到時一定會死記一些，這就表示教得好，更可滿足一下下老師的虛榮心，

畢竟山中教書歲月，不可能發生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鮮事。

一切都跟想的一樣，每個人都講得很好，尤其是女生，幾乎七八條護士的傑作都背得滾瓜爛熟，男同學也就跟著會背了一些。

崑答啦一聽到這個題目時，也立刻很認真地在小腦袋瓜中想盡辦法拚湊出人奶比牛奶好的景像好轉換編成語言，再用漢語發聲。

首先，想到了昨天他在家中沖泡的牛奶給貓偷喝了一些的往事，

接著想到裝牛奶有缺口的破碗，

再聯想到用冷水沖泡牛奶的滋味，

這一想就想出了許多問題和答案，

根本忘了仔細聽女同學的答案。

『崑答啦同學，請說一說，人奶比牛奶好的地方有那些。』

護士老師在很滿意地聽完崑答啦身邊女同學的背誦回答後，接著就要崑答啦回答問題，心中想的倒是兩節國語課又混過去了。

『哦，』

跟所有小學生一樣，崑答啦站起來不敢看老師的臉，低著頭卻胸有成竹地開始回答，

而且非常有順序，有條理，跟女同學背條文一樣，一條一條地說：

『人奶比牛奶好的原因，

第一條，貓不能偷喝。』

崑答啦立正貼在大腿旁的小手板了一隻手指計數。

護士老師嘴忽然張開了。

『第二條，盛奶的碗很美麗。』

崑答啦的小手板了二隻手指。

護士老師嘴中發出了吸氣聲。

『第三條，溫溫地不會冷掉。』

崑答啦的小手板了第三隻手指。

護士老師眼睛開始睜大，嘴也跟著張大。

『第四條，躺著吃最舒服。』

別的男同學都背四五條，女同學會七八條，

所以，急就章的崑答啦又想出了一條，

這是看到隔壁小囝躺在媽媽懷中閉眼吃奶的滿足感而想出來的答案，

趕緊又板了一根手指，現在四根手指用完了。

護士老師的身體開始發抖。

『下面，』

崑答啦又想到了一個好處，用吸的就好不必舔！

媽媽每次都要他用舌頭將沾在碗中的牛奶舔乾淨，現在想一起講出來，但手有些不聽使喚，

他們這一族都是四進位法算數，五不太會用，一時之間來不及說。

『還有下面！』

護士老師不但混身發抖，幾乎口吐白沬的高音貝吼著。

『下面沒了，老師，下面真的沒有了！』

崑答啦給護士老師從嘴中噴出而沾了滿臉的口沬嚇壞了，已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趕緊結束發言；

心中大感吃驚，原來五這個數真的是族中大忌，還真的不能數。

一鳴驚人！

從來就不知一個人的肺活量有這麼大，聲音會這麼尖銳！

原來魔音穿腦和千里傳音真有這回事！

聽到【下面沒了！老師下面真的沒了！】的護士老師，從口中發出的聲音，將夏日明媚山水特有的寧靜一下子打破，卻立即又帶來了另類寂靜。

氣蓋山河聲不只全校，全村都聽到了，連樹上和地上的斑鳩群都給嚇飛，竹林中竹雞求愛聲都給震住，大地一下子停止了運作。

在陣鳥撲翅振飛聲之後，隔壁班老師的破皮鞋腳步聲是第一個打破死寂傳來的聲音，

緊接著，校長，工友，其他老師都出現了，

之後絡繹不絕，途為之塞的人群是男女老少，扶老攜幼的村人，

就跟現在一樣，墊後當然還是警察。

全校好像停課了，全村好像停擺了。

就說嘛，不能說實話。

崑答啦每天舉板凳半蹲彎的原因知道了吧。

（有一族原住民計數是四進位不是十進位，別以為這很奇怪，就像，只有中國或受中國薰陶的民族才用【萬】這個數當單位，

西洋人可是用【千】當數字的單位，沒有【萬】字，

現在咱們政府公文也改成以【千】為計數單位，但民間還是用【萬】為計數單位。

又，點數鈔票時，有些老師就教學生四張一數而不是五張一數，

理由是，每四張一數，眼睛看到的紙鈔是二二對稱，五張則會出現三二數，看四張比較不會出錯，也比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