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農田裡稻穗成熟的樣子，著實充滿著希望和感激，當然更是所
有農夫歡喜收割的時刻；可是對於六Ｏ年代的農村子弟而言，金黃
色的稻穀卻別有一番意義…
       
話說早年農村產業，大多以傳統稻作為主，形成一種既保守又儉樸
的文化，許多農家子弟便在農事與求學之間，一面上課卻又一面下
田幫忙莊稼，因此下課後忙於田間雜事中完成學業，是那個年代許
多同儕的共通點。
       
可是稻穗成熟時，到底與求學過程，又有什麼關係呢？答案就出在
「學費」。

由於高昂的學費，使得當年念大學的農村子弟，更能體會出苦學的
辛勞與可貴，如今回想起來，不但猶覺得歷歷在目，而且對於那個
屬於慘綠年少的求學經驗，不禁興起一陣陣感恩的心情，而稻穗成
熟的景象，也從心底油然而生。
       
記得考取大學興奮心情尚在之際，首先面臨的問題，便是龐大註冊
費，尤其考取的是一所私立大學，在那種捉襟見肘的年代裡，的確
讓人覺得莫大的負擔。

因此父親在高興之餘，也開始張羅學費，他盡其所能的精打細算之
後，實在挪不出瞬間「勁爆」出來的開支，眼看開學日益逼近，那
麼到底該怎麼辦呢？
       
雖然父親沒有表示出來，卻可以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影隨形
般的困擾著我們。
      
「還是先把稻子賣了再說吧！」，看到剛收割完畢的稻穀，父親和
母親商量之後，決定把用作存糧的稻米，全部賣給村子裡的一家碾
米廠，擬將賣穀子的錢，加上東湊西湊，或許勉強可以繳交學費。

然而很不巧，那一年正逢景氣不算太好，碾米廠的老板，對於收購
稻米的意願，並不是很高，因此在支支唔唔的語氣之餘，他娓婉拒
絕父親的要求。
       
當時在父親失望的表情中，依稀流露出一些無奈；可是他並不氣餒，
隨即抱持希望前往鄰近村子，找到另一家碾米廠試試運氣，不料情
況依然不盡如意。

接著試了好幾家之後，終於在山腳路旁，找到了一家碾米廠，那位
好心的老板，聽到是為了籌措註冊費，當場阿沙力的答應悉數收購，
而且價格還算公道，並沒有刻意藉機予以折價，因此大學第一個學
期的學費便有了著落。
       
從父親手中接過得來不易的學費之際，心中著實五味雜陳；尤其知
道那些錢的籌措過程時，實在感觸良深與不安…

也許父親看出我的感受，一再表示無論如何，都要克服困難，讓我
可以順利北上念書。

其實當年農村子弟，能順利考上大學者並不多，記得村子裡，歷年
來只有兩位學長考取大學；而在那一年，我和另外二位同學，同時
考取大學，因此在村子裡面，的確造成不少的騷動，當然在同儕之
間，也引起高度注目，因為那時能負笈臺北念大學，真的是一件大
事呢！ 
       
記得準備北上念書那一天，看到一向推滿稻穀的屋子，此刻卻空空
如也，所換來的是父、母親和家人的祝福與期待。

當然也還清楚記得，正當搭乘鐵路普通列車北上之際，看到窗外一
片已完成收割的稻田時，突然想起低垂的金黃色稻穗，也回想父親
在烈日下，為我籌措學費的影象，不禁覺得眼眶一陣濕意…
       
如今每逢稻穗成熟時，對於個人的感受，的確有特別意義，那種感
覺，不僅超越了豐收的喜悅，也意會著大地所蘊藏無窮的希望，還
有一種與泥土相知、相遇的感情！

因為此刻成熟的稻穗，對於我們而言，更充滿著歡喜、懷念、惜福
與感恩的情懷！

(中華日報副刊/91.06.25/收錄於2002台灣文學年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