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去看母親,握著她的手,問她認得我麼,她說她不知我是誰,並問我是那一位大叔,不禁心中一陣隱隱的痛!
她喃喃自語的自說自話,我靜靜的握著她的手,聽著她語言裡的奇異世界,四週的景物都變得很詭異,電風扇的外罩成了鍋子的蓋,床底下濕漉漉的在滲水,廚房裡怎麼那麼多人,有個小孩蹲在鍋子裡,牆壁都長滿了草。她時而喚她母親不要走太快,等等她,水已淹過十三霸橋的橋面,她很害怕,時而說她聽到日本人開槍打中了祖父,祖父全身都是血,那條老黃狗一大早便跑到祖父的墳頭守著,黃昏都不回家,幾天都不吃不喝,她拿水給牠喝,牠只舐了兩口,最後趴在祖父的墳頭死去。
父親很晚還沒回家,她和父親堂兄的童養媳在油燈下做女紅,祖母罵她們家中煮菜都捨不得用油了,還把油拿來燒,嚇得她們急急吹熄了燈,摸黑回自己的房間,外面好像有個人影閃過,她很害怕,拼命的跑回去,拿被子蓋著頭。
她一會兒緊握著我的手,說她很淒涼,不知道自己父母在那裡,問我能否帶她回家找她母親!照顧她的傭人說那天晚上半夜,母親自己下床,去衣櫃裡翻箱倒櫃找東西,且常半夜喊著父親的名字。
她奇異的世界中,充滿著不確定的恐懼,她怕獨處,怕熟識的人離開。她常對我說,不要丟下她自己一個人,要我帶她回家,而她說的家,是故鄉的老家,有山、有水、有田、有樹的古老大屋,及那錯縱複雜的人際關係及各種恩恩怨怨!
人最大的限制就是自身的經驗,當我們的記憶退化,最原始最深刻的恐懼便會氾濫成災!我仔細觀察母親的變化,深刻體會生命脆弱與孤獨的本質。
我們最終只能自己獨自面對及承受生命的凋亡,縱使親如父母子女或所心愛的人,也無能分憂!
一個人獨對蒼茫,是如何的孤絕啊!
yad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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