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風很大，你與我倚著徙置大廈的窗台，望向冷冷的屯門公路，我們訴說著過往的田園生活，在那艱苦的日子裡，有我們的笑與淚，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已不足以道其中甘苦，我還記得你對我說，在田野的生活中你領悟到，一切辛苦努力的成果，只要一場風雨便會付諸東流，但在風雨過後，還是得在一片荒蕪的泥濘中一鋤一鋤的重新努力，人生便是如此。那年是我大二寒假返家，我驚訝於你對人生的感悟，那夜我們談文學、談哲學、談世事滄桑，你說你最欣賞王尚義的一首詩，「嘗記霜橋過處有紅楓，月光下懸掛著萬盞燈籠，你指出那一盞最光明燦爛，那一盞就最怕晨曦帶來清風。」，那彷彿就是生命的寫照。 及後，我們再促膝長談，已是你負笈加國多年之後，那年冬天，你來台探望父母親，我們騎機車到新店的一個山坡上，那時已是夕陽西下，我們坐在青草地上，望著蜿蜒的新店溪及靜靜的碧潭，你對我說，你最怕守著一個房子過一生，那份束縛與負擔，令人喘不過氣。 還記得你與我說加國的寒冬，你自學校走回寓所，積雪及膝那種苦況與淒涼，然你浸沈於社會學理論中，心中有一團烈火，燒透你的全身。多少年來，你與我論及中國的未來，總是帶著憂鬱，那五千年的沈重擔子，令每個五陵少年，都深鎖著雙眉！ 沒想到多少年後，你我各自成家，各自守著一間屋子，為著理想也為著生活奔忙，能一起聊聊的機會更少了。以你的努力及敏銳，在知識界正漸露頭角，那一年，你去罷新疆歸來，與我說漢回糾葛的種種，未幾便默然。沙漠的風塵，有如千軍萬馬，轟轟隆隆的匯向歷史的長河，我們實在是太渺小了！ 人生的奮鬥有如種田，在幾經努力之後，所有收成，那堪一夜風雨，又顯得一片荒蕪，泥濘遍地！你這一病，疾如狂風，醫師剛從鬼門關把你搶回來，然魂魄未齊，你總是呆呆的望著我！如今我正等待著風停雨歇，與你一鋤一鋤的重新開墾。的確，人生便是如此，努力過後，能否收成，只待天時！ 已很久沒有與你獨處了，這一夜，坐在病床邊，默默的看著你，你如孩提般緊握著我的手，生怕我離開半步，對著我天真無邪地笑，一如年幼時的模樣，我不禁心中有股隱隱的痛。我掙開了你的手，走到窗邊，獨倚而望，行道樹鬱鬱蒼蒼，風有點冷，細雨如絲正淅瀝淅瀝，我知道背後是你沉默而迫切的眼神，忽覺視線有點模糊。 yaduo 《同時在「年輕的五月」及「心之界」發表》 江河水 / 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