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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29 16:38:16瀏覽1357|回應0|推薦12 | |
原載【果子離群索書】來自小村的小人物狂想曲:讀《三角潭的水鬼》 吳敏顯新作《三角潭的水鬼》,承繼前一本小說《沒鼻牛》,同樣以宜蘭的人情事為主題,但這本小說,題材更廣,內涵更深一層。 這本短篇小說集,好幾篇寫到那個早遠年代,偏鄉地區的村民,面對科技文明帶來的新事物,好奇,疑惑,繼而快思慢想,胡亂推理,在對話中鬧出笑話。 這些新進事物,都是日常小物。所謂日常,是我們用今天眼光定義的,對那個時代的村民來說,簡直跟看到外星人一樣驚嘆、不解。 這些新來的東西,有的是物品,例如電話;有的是觀點,例如從地球儀衍生「美國人就住在我們腳下」的觀念。只是再新奇再特別,並未顛覆生活或價值觀,並無像朱西寧〈鐵漿〉那樣,面對修築鐵路通火車,小鎮人心惶惶於「巨大的怪物要闖來了」,視之為「不能想像的大災難」。 電話、電燈等新奇東西來到小村落,經使用者、稍有知識者、意見領袖等人,傳達散布,芸芸眾人,嘰嘰喳喳,或討論辯駁,或小心翼翼探觸求真。 就像電話,首度出現在村子裡,村民看到牽拉的電話線,然後是一種由話機、電桿、銅線構成的東西,聽警察簡單描述使用功能,還是似懂非懂,有人探索聲音走在銅線上面的痕跡,有人研判木箱裡一定藏著人(像電視背後藏著演員)。 奇蹟出現在有戶人家遭竊,村民報案,警察搖搖話筒,給另一頭警察,小偷不久在那一頭落網,村民目瞪口呆,電話可抓賊?〈電話抓賊〉這篇標題即以此而來。 〈井底的美國鬼〉的情境更顯荒謬。校長站在升旗台向小學生介紹地球儀,並且以「美國人就住在我們腳底下」為譬喻,推廣知識:「地球是圓的」,不料引發學童無限聯想。有一孩童,打破禁忌,靠近校內古井,一探究竟,疑似看到黑人與分裂出來的數位小黑人冒出來。從小朋友被嚇破膽,到乩童作法收魂,熱鬧,逗趣,不僅表現出宜蘭鄉鎮的風土民情,也藉村民面對未知的新起物件不可思議反之應,讓小說故事分外趣味 可能有些作家會採取更為誇張的嘲諷手法,但吳敏顯適可而止。或許是因為對這些小人物有一分不忍,甚至於敬意,僅以保守的說故事方式,近似散文的文體敘說。 但不是篇篇帶有戲謔成分,幾篇主題顯得沈重。借用為書名的〈三角潭的水鬼〉,敘述者的哥哥善泳,屢屢救人,卻形同阻擋水鬼「抓交替」以投胎為人的機會,因而不到四十歲,自己便失蹤了。敘述者有日夢見哥哥回來交代身世,才知道他本來就是水鬼,而鬼的世界,比當今紛亂的人世好多了。 作者藉著這段對話,傳達對現世環境破壞,人心沈淪的憂心,同時哥哥的水鬼身分與鬼言鬼語,因為是夢中所得,真假難辨,作者以這方式,安心鋪陳各式奇奇怪怪的情節,不必為神鬼現象背書。 《三角潭的水鬼》寫事為多,水鬼哥哥是少數以人物為主的作品。論寫人,全書最成功的角色,可能是天送仔。他分別出現在三篇裡,職業是為早夭嬰兒處理後事。 〈木屐巡更〉篇敘述窮苦的阿接哥(全村誰不窮呢?)沒鞋穿。某日猝逝,年不到四十。下葬後,廟公想到他還光著腳丫子,做鬼也赤腳。天送仔便做勞作,以樹頭、輪胎皮為材料,鋸子、柴刀、鑿子為工具,製作木屐,給死者套上。火化後,村人常聽到扣扣聲,把單純的風吹草動,當做阿接哥在村裡巡夜。 很會勞作的天送仔,其實是一位土公仔,以埋葬夭折的嬰幼兒為業,常在拱起的後背和肩胛上,扛著小棺材,擇地埋葬。作者描述那個時代:「在那個戰亂稍微平靜的年代,陷入貧窮的農村像一大灘永遠晒不乾的泥濘,農民是困在爛泥漿和混濁泥水裡的魚蝦,只能做徒勞無功的掙扎。」 〈天送仔〉這段文字只是一段引文,尚稱抽象,具體描述跟在後頭。 是什麼讓農民朝不保夕?是疾病,天花、霍亂、傷寒、狂犬病,以及更多不出名字的疾病,凶神惡煞般虎視眈眈隨時向村民奪魂。虎背熊腰的成年人,尚且常因不明急症而突然死去,遑論嬰幼兒。因此:「剛生下來的孩子不養個一年半載,直到養出一點元氣,覺得可以養活下去了,才會去報戶口。」而報戶口的姓名往往亂取,男嬰用妹、珠、查某囡,或青番、雞膏、豬屎、粗皮,別說看出性別,連人名都不像,目的是要擾亂索命小鬼的耳目,讓小鬼翻開生死簿,找不到嬰兒的名字,也就不會來索命。(至於女嬰,被視為賠錢貨,名字更不須講究。) 這是好聽的故事,好聽的關鍵在於,雷風交加的一日,天送仔執意渡江埋葬嬰屍,不幸失足失蹤(應該是溺斃),小棺木卻空空如也,死去的嬰兒呢?在他家裡,還活著。 天送仔詐騙埋葬的動機費解,有人說他養小鬼,有謂香火傳承,等等等等。作者沒給出答案。吳敏顯把事情來龍去脈交給村民七嘴八舌來表現,避免去解釋怪力亂神現象,這是聰明的寫法。 吳敏顯用語多白描,但本篇描寫死亡,則用了較大的勁,呈現死神時時窺探的驚悚。〈天送仔〉是本書最好的一篇。或許吳敏顯可以考慮寫人物列傳,像奈波爾《米格爾大街》或齊格飛.藍茨《我的小村如此多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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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