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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27 12:43:01瀏覽3091|回應0|推薦34 | |
古早時候,詩人用「不問蒼生問鬼神」來譏諷帝王迷信鬼神,迷戀仙境,無視於人間疾苦。但對平凡百姓,尤其鄉野小民,問鬼神,這事可大條了。祈福解厄,指點迷津,有拜有保庇。靈驗是檢驗神鬼唯一的標準。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鬼神支配人類命運,令人既敬且畏。但鬼神茫茫,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總要有個仲介人。通靈者就擔任仲介角色。 通靈者在陰陽兩界穿梭傳遞,作為代言人,也有一定的地位。但通靈人不好混,他得經過神鬼認證,擁有陰陽兩道的執照,才能問鬼神,通陰陽。能否交通陰陽,看來好像關乎天生體質,不是隨便拜師學得起來。我們常在電視上看到囝仔仙、小諸葛、神算子等等通靈人士,侃侃而談從小所遇到的傳奇,以及進入這一行的種種因緣。不知道是不是編造出來的,也不知個人法力高低,反正做哪行像哪行,有本領最好,如果沒真本事,還要混得下去,就得招搖撞騙,唬得人家一愣一愣。只要取得法力證明,贏得信徒信任,便能身價大漲,社會地位、財務所得翻兩番,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水旺仔就是這種幸運兒。 水旺仔出現在吳敏顯小說集《沒鼻牛》裡。現在很少人寫鄉土小說了,這本《沒鼻牛》彌足珍貴。吳敏顯筆下沒什麼壞人,每個角色憨得可愛,直得可喜,即使裝神弄鬼,也不是騙財騙色的神棍。 水旺仔,在親友眼中頗不成材,小學差點畢不了業。長大後,開設道壇,來的第一個客人是一對老夫婦,他們老來得子,寶貝兒子七歲時卻在西瓜田裡失蹤了。警察研判落水而死,但撈無屍體,求神問卜,不知下落。幾年下來,老夫婦認了喪子事實,但想知道,兒子在那個世界裡過得好不好。不知怎樣越溪而來,看到水旺仔神壇開張,氣象頗新,就來問卜。 對算命仙來說,陌生人、熟人都一樣,八字一排,算就對了,但對水旺仔這半調子,卻差很多。對方不明底細,掰不來,難唬爛。怎麼辦?天靈靈地靈靈不幸都失靈,說看到小孩了,偏偏老夫婦問起特徵。兜不起來,折騰幾個小時,下不了台,尿憋不住,一急,失禁,一句「害啊!害啊!身軀濕漉漉。」老夫婦心想果真應驗了愛子落田而死的猜測。水旺仔真靈,消息不脛而走,水旺仔躍為村野賢達。 魁公是另一個迷糊中得通靈之便而發跡的例子。 魁公愛喝酒,喜慶場合卻沒機會參加,只因他長得凶神惡煞,村人避之唯恐不及。逆轉大局發生在村裡一位老人家八十壽宴。魁公獲邀上座,賓客面面相覷,很不自在。老主人為魁公入座合理化,解釋說魁公有陰陽眼,小鬼拿生死簿要來抓人,看到魁公,嚇得屁滾尿流。有他在,長命百歲,安啦。 這一個產品定位,讓魁公從夭壽到添壽,走了老運,喝喜酒少不了他。更奇的是,請魁公來吃酒席的老壽星,壽筵後,中風的手腳突然不藥而癒,持根拐杖,行動自如,村人相信,是魁公嚇跑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同村老人家不畏懼死亡,靠他庇蔭,小鬼不敢來抓人,村人好像領了一副免死金牌,他成為鎮村之寶。 但誰也想不到,魁公先大家而死,從此村裡老人又恢復老態,氣息奄奄。死因據說是魁公酒後吐真言,告訴別人他一酒醉便看不見鬼魅,這話被小鬼聽到,趁魁公酒醉下手。故事傳奇,頗有馬奎斯小說的調調。 小人物靠通靈本領,鹹魚翻生,敗部復活,沒沒無聞之輩成為大紅大紫名人。如果沒有法力避邪,引領苦難眾生脫離苦海,就要本身夠邪。<放貓>藉一隻虎斑貓被處理掉之後發生的故事來說明這一點。 《沒鼻牛》很多篇極有意思,人物描繪活龍活現,彷若活在我們週遭。<餘蔭>是另一篇佳作,也是壓軸之作。番仔嬸婆可躋身台灣鄉土小說的經典人物。她無知識,信奉神明,面對異文化衝擊,你乾杯我隨意,你說你的,我想我的,想通了就合理化,於是古公廟三王公也拜,教會上帝也拜,哪管外國來的這個「麵粉教」早有諭令不可拜偶像。番仔嬸婆可不管,也不知道那麼多,她認為做神明的不會那麼狹窄。「凡事包容」成為番仔嬸婆留下的人格典範。番仔嬸婆的孫子就是尿濕成仙的水旺仔。<餘蔭>的happy ending為小說集子定調,迥異於我們對鄉土小說的印象,《沒鼻牛》並未在城鄉對比、階級對立的憤恨控訴中著力。 《沒鼻牛》,吳敏顯短篇小說集。歷史智庫出版。 ─────────────────────── 本文作者:果子離,係羅吉甫先生筆名。他以本名寫歷史,筆名寫散文。著有散文《一座孤讀的島嶼》(遠流出版),以及遠流實用歷史系列叢書《日本帝國在台灣》《臥虎藏龍三國智》等,主編《南方人文電子報》。主張閱讀即生活,生活即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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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