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晨馨： 

這一套Copleston的西洋哲學史全集七巨冊，在我身邊十八年了，它們的年紀可能還比妳稍長一些。自從離開校園後，它們就靜靜地穩坐在書櫃角落裡，我不確定它們是舒適？還是被冷落？但我今天整理出來，整套送給妳，心中的確有著滿滿歡喜。我想這些書可以被重新翻閱、陪著妳度過大學的哲學時光，這些文字會因為流動而有新生命。 

前陣子，與我的大學學弟妹們家聚，小我二十歲的大一學弟怯懦問了一句話：「念政治系有用嗎？」

接著所有學長姐們開始用自己的經歷工作來證明：念政治系是有用的，就算沒有直接有用，也是間接有用；就算你真的不喜歡，那就轉一個有用的系也是可以，然後如何轉，也有方法可以好好準備⋯⋯總之，一切都朝向「有用」、「有建設性」、「有效率」的方向前進。 

這中間瀰漫著一股氛圍，彷彿我提不出證明做這件事是有用的，這件事就沒有意義，然後我就沒有價值。所以，我不能單純快樂地做夢，或者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能念一個看似無用的政治系，因為發夢不切實際，對畢業後踏入社會是沒有任何幫助與實質意義。

我優秀的學弟妹們很積極、很聰明、也很認真努力地為人生勝利組準備邁進。 

什麼是有用？什麼是無用？莊子曾舉過一個例子，一棵看起來被木匠嫌棄到懶得砍的無用大樹，最後卻成了大家乘涼的好所在，這就是無用之用。和無用之用的大樹一樣，人都有他的特殊性與存在意義，如果你抿除自己的獨特性不發揮、而是從眾地抓取外在標準套用在自己身上，那真的就可惜了你身為你的意義。那棵歪七扭八的大樹，如果被木匠砍下來丟棄，它也為了自己不能成為上好木柴而哭泣，就真的沒有機會預見自己另一項特色：讓大家舒服地倚著它乘涼休息。 

這世界上的所有存在，都有它的意義，只是看你用什麼角度去看。我們今天都把自己的意義與價值放在外頭被人衡量的天秤上，社會價值的浪花怎打，我們看待自己的標準也就亦步亦趨，我們要跟上浪頭，不能被浪花擊敗。跟上了，是你長進；跟不上，是你不夠努力。但是浪花一波波，你要隨著浪花沖到什麼時候？大洋那麼遼闊，深海裡的潮流，一直穩穩地在那流動著，深海裡的一切，不管岸邊浪花怎麼沖，它依舊穩穩在那。你要跟浪花競逐？還是在大洋裡優游？

我的學弟妹們為人生勝利組努力，我打從心底佩服他們的為人生的縝密計劃；但是，我更欣喜妳從這一刻、甚至早在高中時就決定要探索自己，所以篤定要選念一個看似無用之用的哲學系。 

人生最後一定要面對老病死的生命課題，然後回頭要探問自己的存在意義。如果現在不面對，到了病與老，你還是會開始思考；若以為好好計劃規劃人生，把人生當成罐頭工廠一樣，依循SOP的標準作業模式，就能製造出質精味美的人生作品，人生就是無敵勝利，那麼這很可能會遇到極大的困境。因為終究不免一死，你會發現人生真是虛無。 

我不是說自己的學弟妹這樣不好，但我真的樂見妳現在開始探索自己。探索自己，讓妳有足夠的能量去面對接下來的人生，不管遇到什麼問題，妳都會有辦法朝向自己想要的夢想邁進。因為，妳真的在為自己做選擇，而不是從眾地去證明自己。

很高興這套書在我年屆四十之際，送給妳。這樣的傳遞如活水一般，我彷彿送了一份大禮給自己。謝謝妳的出現，讓我生命有了一種流動的感覺。

為我自己的不惑之年祝賀，也祝福妳的大學哲思生活充實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