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見面W都說她很忙，完全沒有時間處理其他事情，這也難怪，社會是現實的，競爭是殘酷的，稍有鬆懈便會被迎頭趕上，甚至被淘汰於洪流之中，所以我能體會和體諒W的忙碌，雖然對她不時將「我很忙」掛在嘴邊不能認同，還是會扮演好摯友的角色傾聽忙碌的理由與牢騷。

前兩天W約我吃飯，餐點還沒送來，話匣子打開前，W照慣例開頭又是：「你最近還好吧？我忙到不行，真搞不懂哪有那麼多事要處理。」

說話時W的神情確實透露很大壓力，也不時扭動身體顯露不安，但我已經無法忍受一再重複的話題，於是喝口水，用平淡笑容對她說：

「妳老是說妳很忙，意思是說我很閒？」W沒料到我會如此問，臉上表情登時愣住，然後急切的揮搖手腕表示沒有那個意思，我笑了笑，盯著她的眼睛說：「以前開工廠時常有人拿某件東西，然後用央求神情說：『老闆，有空閒時可不可以幫我處理一下？』知道我怎麼回答嗎？我都會說，那你可能要等下輩子了，因為如果有空閒代表生意不佳，工廠快要倒閉了，所以你應該說：『老闆，可不可以撥個時間幫我處理一下？』

很多人都說自己很忙，有多忙呢？忙到沒有時間和摯友相聚，忙到沒有時間吃飯，或者忙到沒有時間生病嗎？觀念和心態問題而已，重點在要不要騰出時間，以及如何認定事情的重要性與先後順序，不是嗎？並非詛咒妳，而是打個比喻，假設妳等下回去半途發生意外，緊急送進加護病房，然後住院一兩個月，請問妳還忙不忙？還有沒有時間生病呢？

除了已經入土為安的人之外，世界上每個人都很忙，小孩有小孩的原因，青少年有青少年的理由，老壯有老壯的憂愁，每個人都為自己或他人的事情忙碌；但是妳有沒有想過，同樣活在這個世上，同樣擁有一天二十四小時，沒有誰多一分鐘或少一分鐘，有些人可以安逸生活，過著令人羨慕的愜意日子，有些人卻每天焦頭爛耳，總覺得時間永遠不夠用，原因是什麼呢？是那些人生活比較枯燥缺乏刺激？還是每個人命不同？不，能力好壞不在於是否可以同時處理很多事情，而是能否巧妙安排時間，把繁瑣事務安排得井然有序，凡事按部就班，避免急躁失控，並能保留時間應付突發事項，以及給自己休生養息的時間與空間，所以不要再開口閉口對我說妳很忙，否則我要開始質疑妳的能力。」

W低頭沈默很久，大約有兩分鐘，或半個世紀，然後嘆口氣，用遲疑神情望著我，似乎認為我是局外人，根本不懂她的處境。

「你不知道，我身邊的人都靠不住，很多事沒有我親自處理實在不行。」

「這又是過份自大的狂妄想法，妳沒有完全放手和放心，怎麼知道別人靠不住？凡事不要先入為主，也不要認為世上只有自己才能掌控一切，否則其他人怎麼活到現在？而且話說回來，總統和皇帝都可以換人做，還有誰不能被取代？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時間，被任何人取代，那又怎麼能說沒有妳實在不行？假設給妳一具保險箱，全世界只有妳知道開啟的密碼，有一天妳忽然死了，這具保險箱就會被埋在土裡變成萬年化石嗎？不，除了妳設定的密碼外，開啟的方法多到不勝枚舉；所以，當妳認為沒有妳不行時，代表已經忽略自己隨時可以被取代，這是很危險的訊息。」

這次W沈默的時間更久，直到服務生送來餐點，懸浮空氣的音樂換了一兩首，無意識的將高麗菜和金針菇挾到煙霧蒸騰鍋裡，這才抬頭用迷惑眼神問：

「那你呢？你都如何處理或安排時間？」

「很簡單，現在我只想好好吃頓飯，和好友聊天增進情感，其他事情頂多給它爛，不行的話最多再想辦法收拾殘局，反正天塌下來也要等我吃飽喝足，因為我想給自己和身邊的人保留時間，否則有天一定後悔自己為何那麼忙。」

W終於露出笑容，很淡雅，非常從容，宛如恣意綻放的牡丹。她說不喜歡貢丸和魚丸，我說最好全部都給我，今晚一定要吃到撐，大不了回去吃胃藥。我們相視而笑，隔著熱氣，傳達彼此的默契與情誼。

「吃完飯要不要去愛河看夜景？」

「去哪裡都無所謂，反正我很閒。」我說。

飯後我們去愛河看夜景，再去西子灣吹海風，W不再對我說她很忙，很多事沒有她實在不行。

你呢？當你覺得很忙時，是否曾停下腳步看看分隔島上的花草，天空緩慢飄移的浮雲，或閉上眼睛感受徐徐涼風，然後想想自己倒底在忙什麼，得到什麼，是否因此失去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而這一切，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