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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6 11:20:12瀏覽186|回應0|推薦0 | |
那自由落體的感覺——我已經忘了。在一口呼吸的時間里,我掉在了墊子上,周圍都是高聲的歡呼,但是接觸到書包的一剎那,我還是兩眼一黑。我摔到了兩個墊子的接縫里,直接摔在了書包上,我只記得一本書的書角插了我的小鳥一下,好痛。那是一只黃色的圣斗士系列書包,上面的圖片正是我的偶像——不死鳥一輝。我忍痛抽出了那本插我的書,那是一本高年級的課本,我把書塞回到了書包里,緊緊地拽著那只書包,書包上的一輝正盯著我看,那是真的盯著我看,我們都有眼神的交流。而后我能聽到的聲音越來越輕,我覺得肚子和胸口有點悶,老師們撲了上來,體育劉老師和班主任是最早到我身邊的。他們一把把我抱在他們懷里,然后說,你在說什么,你說大聲一點,你在說什么,大聲一點,大聲一點。 我用盡此刻全身的力氣,說了三個字,那三個字我是說給那個女生聽的,這是我的心聲,我腦海里都是她的影像,我第一次感受到愛的奇妙,她讓我超脫了生理的痛苦。我揪著班主任的衣領,艱難地反復呢喃著這三個字——不死鳥。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鄉衛生院。旁邊放了一張報紙——《鄉的風貌》。《鄉的風貌》是我們亭新鄉文化站辦的報紙,在《鄉的風貌》第四版上,赫然寫著《亭新鄉小學一學生爬上旗桿,全校師生團結搶險》,報紙上的題記寫道: 本報訊:一位五年級四班的同學在昨天不小心爬上了中心小學的旗桿,無法下來,全校師生積極組織搶險工作,共動用墊子三十六個,書包一千余只,成功地挽救了該小學生的生命。小學生獲救后反復說,謝謝老師。 報紙還配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我爬在玉樹上臨風。我看了看照片的署名,媽的居然是我的同學,他是攝影組的人,原來我爬在旗桿上的時候,他們攝影組正在以我為題材進行創作,難道是我很好對焦嗎? 三天以后,我上課了。僅僅是輕微腦震蕩。我走進學校的時候頓生自卑,仿佛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我救命恩人。理所當然的,同學們都在看我,他們在議論我,但是他們背地里都叫我猴子,因為我爬得高。我不喜歡尖嘴猴腮的東西,但是他們叫我猴子。這些我都不在乎,在乎的是,我在找那個女孩子,你是幾年幾班幾排幾坐? 回憶到了這里先了結一下,我抽身到了現實里。綠色的大門緩緩打開,一輛海獅面包車開了出來,里面應該是坐著很高的領導。他打了一個右轉向燈,結果卻左轉了。我突然想起我的1988,1988應該還停在金三角洗浴城的下面。我叫了一輛黃色的客貨兩用車要去金三角。貨車的司機要我十元,這個價格其實公道,但是我的包都還在房間里,身邊只有六塊錢。我說,師傅,我差四塊,你能不能跑。 司機說,能跑,但是你只能坐在后面貨車的斗里。 我問他為什么,你身邊的座位不一樣是空著的么? 司機很實在,他說服了我,他說,你坐在車里,但是錢沒付滿,我心里不爽,你在后面,我就能對我自己說得通,這個是客貨兩用車,你身上錢不夠,你不能是個客,你只能是個貨。作為貨的我,站在后車廂里,手抓著欄桿,望著這個縣城,春風沉醉。雖然我的臉上還是疼,但是我能吹到風,雖然我的旁邊有鐵欄桿,但是我能縱身一躍,拍死在公路上,這已經多么自由。 我現在是貨,十分鐘以后,等我拿到了包,我就是客。只是不要耽誤了我的行程。我要從這里出發,沿著318號國道,開到那里的盡頭。不要以為這只是一場膚淺的自駕游,不要以為我是無根的漂泊,我的根深深地扎在這片土地上,我一度以為自己是種子,被這季風吹來吹去,但是我終于意識到,我不是種子,我就是連著根的植物,至于我是一棵什么樣的植物,我看不到我自己,那得問其他的植物,至于我為什么一直在換地方,因為我以為我扎在泥土里,但其實我扎在了流沙中。 這么多年來,一直是我腳下的流沙裹著我四處漂泊,它也不淹沒我,它只是時不時提醒我,你沒有別的選擇,否則你就被風吹走了。我就這么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我所有熱血的歲月,被裹到東,被裹到西,連我曾經所鄙視的種子都不如。 一直到一周以前,我對流沙說,讓風把我吹走吧。 流沙說,你沒了根,馬上就死。 我說,我存夠了水,能活一陣子。 流沙說,但是風會把你無休止的留在空中,你就脫水了。 我說,我還有雨水。 流沙說,雨水要流到大地上,才能夠積蓄成水塘,它在空中的時候,只是一個裝飾品。 我說,我會掉到水塘里的。 流沙說,那你就淹死了。 我說,讓我試試吧。 流沙說,我把你拱到小沙丘上,你低頭看看,多少像你這樣的植物,都是依附著我們。 我說,有種你就把我抬得更高一點,讓我看看普天下所有的植物,是不是都是像我們這樣生活著。 流沙說,你怎么能反抗我。我要吞沒你。 我說,那我就讓西風帶走我。 于是我毅然往上一掙扎,其實也沒有費力。我離開了流沙,往腳底下一看,操,原來我不是一個植物,我是一只動物,這幫孫子騙了我二十多年。作為一個有腳的動物,我終于可以決定我的去向。我回頭看了流沙一眼,流沙說,你走吧,別告訴別的植物其實他們是動物。 我要去向我的目的地。我要去那里支援我的兄弟們。 貨車到了金三角,1988歷久彌新,停了一夜都沒有落灰。不知道為什么,在路上經常看見一樣的老車,但是我自己那臺總散發著特殊的光芒,我曾經把它停在另外一輛一樣型號的旅行車旁邊仔細端詳,是不是我的那臺在比例上真的要合適一些,但這兩臺車真的是一樣的,我覺得這是精神的力量。一頓飯出來,我就拿鑰匙捅錯了車門,我才知道,那是偏見的力量。不管怎么樣,我都是那么喜歡1988。我發動了它,它的化油器被調教得多么好,一滴油都沒有漏在地上。我開上了1988,沿著原路回去,到了門口,像便衣一樣停著,直勾勾看著每一個出來的人,一直到太陽落下,我都沒有能夠看見她。我想,按照懲罰守恒,我作為一個沒有抓到證據被弄傷的嫖客,他們很委屈地放了我,他們會不會對田芳,珊珊加重處罰。 我開門走到門衛間,說我要找人,要找那個和我一起進來的女的,她已經懷孕了。 門衛說,叫什么名字,在哪個科室? 我說我不知道。 門衛說,和你一起抓進來的啊,那現在還在審訊期間,你探望不到的。 我問他,我怎么才能探望到? 在最后的一抹亮光里,我看見她步履復雜地從門里走出來。我連忙迎了上去,說,珊珊。 珊珊看著我,怔了許久,說,我叫黃曉娜,叫我娜娜。 我說,我的資訊有點爆炸,你讓我記了四個人名。 珊珊看著我,說,叫我娜娜。 我說,你為什么搞這么多名字。 珊珊看著我說,你媽給你的名字,你用這個名字去當雞啊,叫我娜娜。 我說,好,我叫你娜娜。 娜娜坐在車上,半晌沒有說話。她問我能不能抽煙,我說能抽煙,但是她沒有抽煙。她把窗搖下,說,你也罰了不少錢吧? 我說,傾家蕩產。 娜娜說,我本來想罵你,跟你他媽的就是背,我干這么多年第二次進去。 我問,那你上一次進去是怎么回事。 娜娜又搖上窗,瀟灑地說,我剛干這個,攢了兩萬,想回老家干服裝生意,干最后一票的時候,可能也不是最后一票,反正就是最后那么幾票的時候給抓了,罰了兩萬才出來,這次我又攢了兩萬,這幫人是不是和銀行串通了啊,天天查我卡里有多少錢啊,到了兩萬就來抓我? 我情不自禁地收了一腳油,說,你的兩萬塊給罰了? 娜娜說,要不我得勞教半年。小孩在肚子里長到三個月就有聽力了,我怎么能讓他聽到勞教犯說話啊。 我說,那你的兩萬沒有了怎么辦。 娜娜掏出翻蓋手機,沒事似的打開了翻蓋,說,我找他爹。 我疑惑地看著她,問,你怎么知道他爹的電話號碼。 娜娜說,有兩個人要了不用套的服務,我趁著他們洗澡,用他們的手機撥了我的手機,萬一出事了我能找到他們。我一般遇見自己覺得喜歡的人,或者要了不用套服務的人,我都會趁著他們洗澡,把他們的手機號碼偷偷留下來。你看,通了。喂,劉先生,我是珊珊,你記得嗎?對,你什么時候再光顧啊?電話號碼,電話號碼是你自己留的啊,你忘記了啊。嗯。嗯。我幫你問問,我幫你問問。 娜娜掛斷了電話。我問她,怎么了,怎么不直說? 娜娜說,直說了就把人嚇跑了,手機號碼一換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說,不可能,會有人不要自己的孩子? 娜娜玩弄著手機,說,一大把。 我在車里搜索著電臺,說,他要你幫忙問什么? 娜娜嘆氣道,他要讓我問問,有沒有新來的姐妹。 我說,那你就得說有。 娜娜說,是的。 娜娜撥了號過去,也許斷線了,她又轉身尋找了一下信號,繼續撥過去,還是響了一聲就斷了。娜娜開了免提,問我,你看,這是什么情況? 我說,我知道,以前我的女人躲我的時候就這樣,響一下就是忙音,他把你拖到防火墻里了。 娜娜問,什么墻。 我說,他把你的手機號碼放在黑名單里了。 娜娜說,哦。 我撫了撫她的頭發,說,不要緊。 娜娜罵道,這個烏龜王八蛋,一本正經的一個人,戴個眼鏡斯斯文文,說他怎么事業有成,說做男人最主要的是負責任,一有事找上去就了。 我想安慰娜娜幾句,結果變成了為這個男人開脫,我說,娜娜,你也沒說是什么問題,說不定那個男的就是不想再出來玩了,你給他發個短信,黑名單里的短信萬一哪天他看到了呢。娜娜說,嗯,你真熱心,什么都懂。 我說,我就懂這個,因為我以前女朋友屏蔽了我以后,我就給她發短信來著,她能看得見。 女人都天生想知道別人感情故事的發展,娜娜暫時把自己置身事外,關切問道,那后來呢? 我說,后來很好,她男人給我回消息了,消息上說,今天是我們一周年紀念日,我們感情很好,請你不要再騷擾她。 娜娜說,哎呀,那你一定很難過。 我說,是啊,可我和她分手才兩個月。 娜娜完全忘我了,問道,那你找她干什么呢? 我說,她老在外面混,認識的人多,那個時候我一個朋友進去了,我想問問她認識不認識什么人。 娜娜開始延伸這個故事,問道,你朋友怎么進去了。 我說,他襲擊了化工廠。 娜娜問,誰是化工廠啊?哦,是化工廠啊,他襲擊化工廠干什么? 我說,這個事情挺長的,我以后和你說吧,你先給你的那個先生發短信。 娜娜說,哦。 其實我是比她還要緊張的,雖然我們是患難之交,但我其實對這個女孩子并無感情,我希望她一切安好,然后下車。我希望她聯系的下一個人可以幫到她,這樣她就不必向我借錢。我無心無力帶她一起上路,她只是我旅途中一個多說了幾句話的妓女而已。 我們到了一個馬路超市邊,我停下了車,給了娜娜一百塊錢,說,娜娜,去買一些東西,我在車里等你。 這個超市是一個山寨的大超市,燈光明亮,超市門口有五彩的布棚支起的一個露天臺球桌,很多赤膊的青年貓著腰在打臺球。對面是一個巨大的廠房。 娜娜接過錢,往前跑了幾十米,又折回來,問我,你要吃什么? 我說,隨便。 在車里等待的時間,我不停地搜索著當地的電臺,可是那些國道旁邊的小鎮邊,都只有同一個類型的節目,我從調頻95一直擰到了調頻109,只能聽到不停地有聽眾打進電話,要不是不行了,就是性病了,連個音樂都沒有。臺球桌那邊開始喧鬧,一個膚色黝黑的平頭男子,他解下了皮帶,用皮帶頭抽著對面桌的兩個男子,旋即褲子掉了下來,他索性脫了牛仔褲,向那兩人扔去,那兩人落荒逃走,男子撿起褲子,把兩個褲腿往身上一系,站上了臺球桌,對著剩下的十幾個男子說了一堆話。我不知道他說話的內容,他像極了我的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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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