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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6 10:54:00瀏覽112|回應0|推薦0 | |
空氣越來越差,我必須上路了。我開著一臺1988年出廠的旅行車,在說不清是迷霧還是毒氣的夜色里拐上了318國道。這臺旅行車是米色的,但是所有的女人都說,哇,奶色。1988早就應該報廢了,我以廢鐵的價格將它買來,但是我有一個朋友,他是1988的恩人,他居然修復了1988。我和朋友在路邊看見了1988,那時候它只有一個殼子和車架。
朋友說,他以前待的廠里有一臺一樣的撞報廢的車,很多零件可以用,再買一些就能拼成一臺能開的車。只需要這個數目,他伸出了手掌。 朋友說,可以用那輛撞報廢的車的手續。 我說,車主會答應么?朋友說,死了。我說,車主的親戚也不會答應的。朋友說,都在那車里死光了。我說,那是不是不道德? 朋友說,本來是都死光的,現在你延續了這臺旅行車的生命。所以你要給這個旅行車取一個名字。 我問他,這是什么時候出廠的車。 我的朋友在車的大梁處俯身看了許久,說,1988年。 1988就是這么來的。 而我的這個朋友,我此刻就要去迎接他從監獄里出來,并且對他說,好手藝,1988從來沒有把我撂在路上。 我和1988在國道上開了三個多小時,空氣終于變得清新。我路過一個小鎮,此時天光微醒。小鎮就在國道的兩邊,黑色的汽修店和彩色的洗浴城夾道而來。看來這個鎮子所有的商業都是圍繞著這條國道上過往的卡車司機。我看中了一家金三角洗浴城,因為這是唯一一個霓虹燈管都健在的洗浴城,不光如此,它下面的“桑拿”、“休閑”、“棋牌”、“客房”、“芬蘭”這五個標簽也都還亮著。 我將1988停在霓虹最亮的地方,推門進去。保安裹著軍大衣背對著路睡在迎客松的招牌下的沙發上,前臺的服務員不知去向。我叫了一聲服務員,保安緩緩伸出手,把軍大衣往空中一撩,放下的時候那里已經半坐著一個女服務員。服務員邊整理頭發邊夢游一樣到了前臺后面。我微感抱歉,問道,姑娘,看你們上面亮的燈,什么是芬蘭啊? 女服務員面無表情道,身份證。 我說,身份證我沒帶。 她終于有了一點表情,看了我一眼,說,駕照帶沒帶? 我說,駕照我也沒帶。我就住一天。 她說,不行,我們這里都是公安局聯網的,你一定要出示一個證件。你身邊有什么證件? 我掏了全身的口袋,只掏出來一張行駛證。我很沒有底氣地問道,行駛證行么。 不想姑娘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我生怕她反悔,連忙將1988的行駛證塞到她手里。她居然將1988的發動機號天衣無縫地填在了證件號一欄里,然后在抽屜里掏了半天,給了我一把帶著木牌的鑰匙。她向右手邊一指,冷冷說道,樓梯在那里。 我順著她的方向望去,又看見了迎客松下睡著的保安。整個過程里他絲毫未動。服務員關上了抽屜,突然間他又拉開了自己的大衣。媽的這也太自動化了,我暗自想到。女服務員突然對我說道,芬蘭就是芬蘭浴。 我強笑了一聲,玩笑說,這樣我就懂了,干嗎沒加一個浴字呢? 服務員藐視著說道,這兩個字兩個字都是兩個字,這是排比,這不好看嗎。 我正要繼續提問,只見躺在沙發上的那一位揮了揮翅膀,女服務員馬上識趣道,不跟你說了,你自己上去吧。 我打開房間門,環顧這房間,發現也許是我的期許太低,我覺得這個地方還算不錯,缺點就是窗戶很小,而且因為在二樓的緣故,它被六根鐵欄桿包圍著。此時天光要開,外面是一棵巨大的樹木。我躺到床上,正要睡去,突然間有人敲門。我下意識地摸了口袋,以為是有東西遺落在登記臺上,除了1988的鑰匙在桌子上以外,其他一切安在。我對門口說,誰。 門口傳來女聲,說先生請開門,讓我進來詳談。 我想這個時間,這是什么妖精,于是伏在門邊,問道,你是哪位,什么事情。 女聲說道,先生,我是珊珊,讓我進來你就知道了。 我頓時明了,這是特殊服務。我決定透過貓眼先一窺姿色。但是我發現這個酒店的門上并沒有貓眼。這下只能開門見“珊”了。我是一個正直的人,我去過很多城市,遇見酒店色情服務一般在貓眼里看一眼就回絕了,當然,我也放進來過兩個,那是因為她們漂亮。我認為只要我開了門,哪怕進來一頭豬我也必須挺身而出,因為我們已經瞧見彼此的模樣,我怎能看見我要將她攆走時她臉上的失望。在這個旅程的開始,我就賭一次天意,門外的姑娘是我喜歡的類型。于是我打開了門。 珊珊長得非常普通,但我已經不好意思驅逐她。出于禮節,我也必須上了她。我問她,你叫什么名字。剛問完我就發現了自己的心不在焉,馬上補了一句,我說的是真名,不是藝名,你叫什么真名。 珊珊說,我姓田,叫田芳。 我說,嗯,那我還是叫你珊珊吧。 珊珊在房間里走了一圈,拉上窗簾,坐在床沿,說道,先生,你知道我們這里服務的項目么? 我說,你說。 珊珊玩弄著自己新做的指甲,說,我們這里半套一百,全套兩百。 我說,那你們這里服務好不好? 珊珊看著我,笑道,放心吧,給你的,都是好的。 我沒有什么興致,問道,你這里有四分之一套么? 她回過頭來,怔怔地望著我,說,先生,您不是開玩笑吧。 在全套之后,她利索地穿上了衣服。我問她,你怎么能這么快知道我入住了。 珊珊說,因為我一直沒有睡覺,你知道,我們這里大概有三十多個技師,但是這里都是卡車司機住的,大家全部都是路過,誰也沒有固定的客人,要等媽咪排鐘的話,也許要等到兩天以后了,所以我特別認真,姐妹們都睡覺了我還伏在門口,我聽到有人回房間了我就上來敲門。大半夜的,一般客人也不會換來換去的。我的點鐘特別少,因為有些人,特別是廣東人,他們特別選號碼,8號和18號就點的很多,我的號碼不好,要靠自己。你以后要是過來,直接點我的號碼就行了。 我說,大家都像你這么敬業就好了。你是幾號。 她說,我是38號。 我說,嗯,那我還是叫你珊珊吧。珊珊,你為什么不換一個號碼呢? 珊珊把自己胸前的號碼扶了扶,說,我們這里從1號到40號是上門的,40號以后都是正規捏腳的,我和媽咪的關系沒有搞好,我就沒輪上好號碼。 我有些困意,打算聊最后幾句。我早就不是勸妓女從良的純潔少男,但我必須得勸她注意身體,不要變成工作狂。我說,珊珊,我要睡了,你工作也不要這么拼命,你看現在…… 我拉開了外面的窗簾,陽光抹在了墻壁上,我這才發現這個酒店如此斑駁。說道,你看現在,大早上的,你太勤奮了。 她說,我知道了,先生,你要包夜么? 我遲疑了一下,一看從窗簾外面透出來的陽光,心想這還算什么包夜,這都是包日了。我禮貌地問道,包夜都能干什么啊。 珊珊回答道,包日。 我笑了笑,說,算了珊珊,下次我再點你吧,你快回去吧。 珊珊說,包夜只要再加五十,你醒了以后隨便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有些不耐煩,因為我害怕困意消失,而此刻的陽光正開始刺眼,它從樹縫中穿出正好投射我的臉上。我站起身,企圖將窗簾拉上,但是這個窗簾不管怎么拉都有一個缺口,我想如果這個缺口一直存在,我將心中難受,一夜無眠。我用了很多方式,發現始終沒有辦法將窗簾拉嚴實。我搬來一個椅子,打算站上去從最上面開始拉起。 珊珊此時又問一句,先生,你包夜么。 我有點心煩,說,我給你五十,你就給我站在這個縫前面給我遮光。 珊珊二話不說,站到了椅子上,頓時房間里暗了下來。我心中雖有感動,但更多鄙視,想這婊子真是為了錢什么都做得出來。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躺在床上拉上被子就打算睡覺。雖然我背對著窗,但我始終覺得奇怪,有個女的上吊似的站在椅子上,還不如讓陽光進來。我未看珊珊一眼,說道,珊珊,錢是賺不完的,你早點回你自己那里休息吧,你年紀還小,不能滿腦子只想著多賺一點是一點,你要這么多錢干什么呢?你…… 窗戶那邊說道,因為我有了不知道誰的孩子,我要生下來。 我緩緩地轉過頭去,珊珊依然高高的站在原地,伸出手拉著窗簾,最頂上無法嚴合的那個部分透出最后一絲光芒,正好勾勒了她一個金邊。隨著窗簾微微的顫動,她的光芒忽暗忽亮。我看了半晌,說道,來,圣母瑪利亞,你趕緊下來吧,睡床上。 韓寒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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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