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我把「水滸傳」拿出來重新閱讀一遍，這部中國古典小說，最讓人值得深思的地方是，梁山泊108條好漢的首領宋江，一直堅持要接受宋朝的朝廷「招安」，希望透過「招安」的方式能夠重回官僚體系，以便報效國家。但是不管梁山泊的這批人到底是「好漢」，還是「強盜」，只要投入梁山泊，其實已經注定他們不可能有機會再回到官僚體系，即使能回到官僚體系，最終的結果仍然要被奸臣給毒殺，所以古代的政治並沒有人性可言。

      當然，許多人一定會認為這不過是一部小說，內容應該不可信。但是，如果大家還有記憶的話，那麼幾年前拍攝的電影「投名狀」，它的內容結局也跟「水滸傳」差不多。也就是當這些人投入強盜的行為之後，他們雖然接受「招安」幫清朝打垮太平軍，但最後仍然逃不過奸臣的排斥與利用，結局也是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在中國古典的經驗中，你要出人頭地，就別想扮演過反對者角色，否則最後可能連命都沒有。

      好，不談小說、電影，那就談一點現實的吧。在「西安事變」以後，張學良最後決定釋放蔣介石，並且為了蔣介石的安全，他還決定跟蔣介石同機飛到南京。

      周恩來在聽到這件事後，他馬上趕到機場留人，可惜他趕到機場以後，蔣、張的座機已經起飛了，周恩來於是感嘆的說了一句：「張學良都是被中國古典忠義小說給害了」。周恩來的判斷沒錯，張學良陪伴蔣回到南京的行為，並沒有讓蔣介石感動，反而因此被蔣軟禁了後半生，即使蔣介石的政權後來播遷到台灣，他也沒有釋放張學良，這就是少帥悲劇的一生。

      其實張學良的結局還是不錯的了，起碼他還有一位趙四小姐陪伴終生，但是張學良的東北軍，卻完全被蔣介石支解到蔣的其他部隊，在抗日戰爭中一直是充當砲灰的角色，這就是政治的不仁，當忠義碰上政治的不仁，結局大多是一段悲劇的開端。

 ●民進黨為何不放棄台獨

      從上面所描述的一些故事中，也許可以思考到民進黨為何不放棄台獨，也不棄扁。說實話，台獨的存在真的已經成為民進黨的神主牌，就像追求統一是國民黨所堅持的立場一樣，藍綠兩黨如果沒有神主牌和立場，那麼台灣的政治舞台就會缺乏唱戲的主角了。

      如果相信台獨還是民進黨不可能放棄的神主牌，那麼民進黨重新接納陳水扁入黨，這也就沒什麼意外可言。畢竟，在民進黨內比較支持陳水扁的成員，到目前為止，還是相信陳水扁被關了5年，那不過是國民黨的「政治追殺」，即使陳水扁願意接受國民黨的「招安」，他的結局也許比現在被關在牢籠裡更慘。

      為此，挽救陳水扁，並接受陳水扁的重新入黨，這是民進黨內很多從事政治者的自我保護作用。畢竟，陳水扁對民進黨而言，他並非被「招降納叛」而離開民進黨，所以民進黨就不該採取置之不理的態度，這也是民進黨內所組成的「陳水扁入黨複審小組」會在2013年8月14日，做出讓陳水扁重新入黨的決議。

      既然民進黨決定重新接納陳水扁，那也代表民進黨不可能放棄台獨。同時，民進黨這時決定接納陳水扁，也等於是間接回應大陸國台辦在8月11日重新聲明「大陸對民進黨的政策沒有變化。民進黨不改變台獨立場，我們就不會與其進行黨際交流」。

      從國台辦的這項聲明，顯然民共交流的機會是不可能再展開，許多期待民共能交流的綠營人士，這下子也沒戲唱了。當然，以蘇貞昌為主體的民進黨中央，並沒有期待民共能夠交流，他復設中國事務部，成立中國事務委員會，也不過是在2012年總統大選敗選之後，回應一些民意的要求，但若展開民共交流，卻必須先行放棄台獨，在民進黨員內恐怕同意的並不多。

      所以台灣的政治演義，所唱的版本還是像一部統獨之戰的古典小說，沒有獨派的民進黨存在，台灣就不可能走到今天的民主樣態，這是藍綠的基本成員都可以接受的事實。

 ●大陸現階段對民進黨的政策

      既然國台辦還要聲明不會和獨派的民進黨交流，那麼從2012年10月謝長廷登陸訪問，今年6月謝系成員在香港舉辦完研討會之後，謝長廷還要特意到深圳會見國台辦主任張志軍，那麼大陸到底在對民進黨還在玩什麼遊戲呢？

      從國台辦發言人楊毅在聲明不和台獨的民進黨進行黨際交流的聲明中，他先念了一長串的活動。

      首屆兩岸現代農業產業項目交流對接會8月10日在大連開幕，300多位兩岸農業專家、農業企業負責人、農漁民將就兩岸農業項目合作、科技合作、人才培訓等進行探討，促進兩岸在農業現代化、新農村建設和增加農民收入等方面加強合作。

      8月12日至15日，以傳承客家精神、弘揚中華文化、促進交流合作為主題的第6屆海峽兩岸客家高峰論壇暨第11屆贛台經貿文化合作交流大會將在江西贛州舉行，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吳伯雄等600多位台灣客家鄉親出席。

      8月13日至18日，台灣海基會董事長林中森，將率台灣媒體高層參訪團來訪，中共中央台辦、國務院台辦主任張志軍和海協會會長陳德銘將會見參訪團。林中森一行還將到遼寧、吉林參訪，出席8月15日在遼寧錦州開幕的第12屆遼寧台灣周相關活動。

      此外，第2屆兩岸和平發展法學論壇、第22屆海峽兩岸關係學術研討會將於8月14日至15日、19日至22日分別在北京和遼寧沈陽舉行。

      從這些活動來看，大陸現在對台的戰略，既是打團體戰，也打個人戰。, 「團體戰」就像上面的許多會議一樣，大陸不惜花大錢舉辦大型的論壇。「個人戰」就像大陸歡迎謝長廷登陸訪問，也不計前嫌的讓高雄市長陳菊第二度登陸訪問。

      大陸的作法，民進黨把他當成是影響台灣政治的「中國因素」。

      事實上，影響台灣的「中國因素」也並非現在就存在。過去幾十年的兩岸關係，不管是和或戰，台灣都是被「中國因素」所影響著，只是從1949年到現在，兩岸關係的浮沈，並非單一的「中國因素」在影響著，這裡面還包括大陸內部的政治因素、東亞的戰略情勢，以及台灣走向民主化之後，對大陸有何影響等。

      所以，民進黨中國事務部在8月份選擇這個主題進行「華山論劍」，其實意義並不大。未來兩岸的相互影響，必然會更加深化，而不是一個民進黨能夠阻撓得了，這也是民進黨的有智之士要呼籲民進黨應該及早因應大陸所拋出的「一中框架」，而不是一直在過去的事務裡找出路。

      在大陸繼續採行大型論壇的對台策略，這並非民進黨可以阻擋得了的大趨勢。而民進黨高層不斷的藉著各種名目到大陸訪問，民進黨也不可能再使用對許榮淑開除黨籍的作法，以現在看來，許榮淑因為跑去參加國共論壇，而遭到民進黨開除黨籍，這本來就不是一件文明的作為，未來如果越來越多的民進黨高層都往大陸跑，民進黨又該怎麼因應，恐怕會讓民進黨中央頭痛不已。

 ●蘇蔡的「馬英九情結」

      民進黨的黨中央雖然是由蘇貞昌主席所主導，但是在台灣死了一個國軍下士以後，由於公民意志的崛起，讓台灣的社會不需要靠政治人物或政黨，就可以招來25萬人抗議，這是過去所難以想像的事。

      1990年代，台灣曾經有「野百合」的學生運動，要求一些從大陸來台的老國代、老立委應該下台。但是「野百合」的學生運動，不過是幾百個學生在中正紀念堂抗議，而且這些抗議的主導學生，最後都走向民進黨。但這一次的白色抗議行動，很難看出有哪一方的政治色彩。

      但是，就是因為看不出抗議的主導者有何政治色彩，讓快要被人忘掉的民進黨前主席蔡英文，她適時的拋出希望來個「馬蔡會」，讓自己有從新站上政治舞台的機會。馬英九在8月中旬赴拉丁美洲訪問之前，同意回來後會來個「馬蔡會」，馬英九還希望不只進行「馬蔡會」，也希望來個「馬習會」，看來馬英九在氣勢相當低迷的時刻，也開始知道利用巨頭高峰會來挽救自己的聲望。

      只是「馬蔡會」到底要怎麼進行，是採取「國是會議」的模式進行，還是兩人的「碰頭會」，這都還有待規劃。, 然而，有政治影響力的人物只要有碰頭的機會，本來就是新聞，所以這對兩人都有加分的效果。

      在蔡英文拋出這個建議之後，馬上獲得馬英九的善意回應，總統府發言人李佳霏就說，馬總統願意與蔡英文會面，在不預設前提下就國是交換意見，包括是否要開「國是會議」，都可以作為討論議題；如果民進黨主席蘇貞昌或行政院前院長謝長廷願意會談，馬總統也非常歡迎。

      其實，「馬蔡會」一定是有賣點的，尤其是馬英九的口才很好，對付蔡英文應該不是難事。2010年初，呂秀蓮為了行銷「玉山周報」，也特別到總統府訪問馬英九一次，呂秀蓮本來口才就不錯，但當她碰上馬英九，也不得不當面稱讚馬英九的口才真好。

      然而，口才好並不見得會治國，這也是馬英九在過去5年，在兩岸關係上做了很多事，但結果他的聲望有時還比陳水扁低，這是政治上最為弔詭之處。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馬英九願意跟蔡英文會面，甚至連大陸國家主席習近平，馬英九也想要來個見面會，依照馬英九在訪問拉丁美洲時，他有一次說出他不能參加APEC是很不公平的事，想來馬英九就是希望藉由參加APEC，再來跟習近平會面，這也許是他認為最佳的見面場所。

      馬英九這次既然這麼爽快的答應蔡英文會面，這等於是跟馬英九同一時間跑到泰國訪問的蘇貞昌，來一記重重的打擊。, 其實，蘇貞昌的口才並不輸給蔡英文，但是會見馬英九是由蔡英文率先提出，蘇貞昌礙於面子，恐怕也不可能主動說要參加，那這塊會馬的舞台，也只有由蔡英文獨佔了。

      所以2016年的總統大選，如果蘇貞昌還是沒機會參選，馬英九這次決定會見蔡英文，必然是蘇貞昌最不痛快的一件事。

 ●民進黨怎麼看待兩岸交流

      馬英九執政這5年來，兩岸交流的快速發展，其實是民進黨想擋都擋不住的風潮。在民進黨內扮演最獨的天王游錫堃就說，在全球化下，兩岸交流怎麼阻擋都阻擋不了，但有三點要謹慎。第一是交流不要傷害台灣的主權與安全；第二、交流開放要經過民主程序，包括國會審查、聽證，要盡量透明化；最後則是開放之後，應該要有好的管理機制，比如要登記、統計，事後要檢討，政府應積極做這方面的事情。

      從這裡可以看出，過去曾經以「正常國家」為追求目標的游錫堃，都不得不承認全球化在全球所捲起的經濟風雲，民進黨就更不該忽視這個現象。例如，民進黨對兩岸簽署「服貿協議」，一直給予妖魔化，到處宣傳如果讓大陸的中小服務業進來台灣，必然會造成台灣服務業的災難。

      例如，台南市長賴清德7月中旬還率領台南政商領袖到香港行銷台南，當時他還不斷的稱讚香港的好。但是一提到「服貿協議」，他在8月5日就批評兩岸「服貿協議」對台南市的影響說，「服貿協議」影響台南相關產業家數有6萬5千多家、就業人數32萬多人、產值8000億元，所以他籲請立法院嚴謹把關，逐條逐項審議，該刪就刪，該改就改。

      賴清德所拿出來的數據，到底是怎麼算出來的，恐怕沒人能夠知曉，特別是會影響台南市服務業的產值高達8000億台幣這一項，看起來是滿嚇人的，畢竟，台南市是一個以農業為主的院轄市，全市服務業的總產值是否有8000億元，都值得懷疑，那麼單單對中小服務業的影響就有8000億元，是不是誇張了點。

      從這裡也可以知道，民進黨有他們自己所理解的「中國因素」存在，不必然是真或假，只要人民相信他們說的話就好，所以為了政治目的，有時候說話誇張一點，選民也不見得會計較。

      但是，如果從角色來看，賴清德不見得會有錯。畢竟他還是一位民進黨籍的公職人員，他的立場絕對不會超越民進黨基本的意識型態，所以他在香港說歸說，但回到台灣碰上民進黨的基本立場，他還是要歸隊。絕不可能像在香港時談話的尺度那麼寬，這也是作為一個民進黨籍公職人員最無奈之處。

      另外，為了9月即將舉行的「亞太城市高峰會」（APCS），陳菊到大陸邀請前，所使用的稱呼是「中國大陸」，讓大陸覺得陳菊是有可交之處，所以才同意她到天津、深圳、廈門、福州等4個城市訪問。

      陳菊在8月15日回台之後，她所發佈的新聞稿，其中就有一段這樣說：「做為一個亞太城市高峰會的承辦城市，前往中國大陸天津、深圳、廈門、福州，以及與高雄國際港口城市的經驗發展類似的日照與綠能城市進行交流邀約。大陸這幾個城市的市長也都答應要帶團參與城市高峰會，可能是高峰會議有史以來，中國大陸參與最多城市的一次！我們除了邀請他們之外，也在這些城市進行推介會，讓企業界、觀光界更瞭解高雄整體的投資與旅遊環境」。

      這一段話對大陸的稱呼不是用「中國大陸」，就是直接用「大陸」，大陸當局想必也考慮到陳菊的姿態放得很低，所以讓她參訪的城市，可以到台灣參加「亞太城市高峰會」。

      這也是大陸對民進黨可硬可軟的兩面手法，他們可以不跟不棄獨的民進黨交流，但是個別的政治人物，他們能拉攏就拉攏，說是「招安」也可以。

      雖然謝長廷、陳菊登陸的模式不一樣，賴清德到香港行銷台南也有它的目的性存在。但可以比較的是，謝長廷到大陸有比較強的政治目的，希望以「憲法各表」達成跟大陸交往的目的，而陳菊登陸都是因為高雄有比較大型的國際性活動要舉辦，所以她登陸可以說是一種「城市外交」的意義。

      不管這幾位民進黨高層人士怎麼看待兩岸交流，但是要他們完全放棄台獨，跟大陸維持長長久久的交流模式，恐怕是不可能，因為失去了台獨作為掩護，他們的身份就可能完全逆轉，弄到最後藍營去不了，大陸也不見得會繼續把他們當成貴賓看待，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可能會像許信良一樣，繞了一大圈，終究要回歸民進黨的旗幟下。

      當然，現代的政治比較像蘇貞昌所說的：「政治不外乎人性，多給扁一點溫暖吧」，而不像古代的政治那麼殘酷，但是一樣不變的是不要輕易的接受「招安」，不然再多的人性也挽救不了政治的殘酷性。

（本文刊登於香港中國評論月刊，2013年9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