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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22 09:44:24瀏覽1669|回應5|推薦18 | |
拖靶機慘案之回憶
民國62年,三十多年前。
那一年,咱家在陸軍第一軍團工兵指揮部五么么營第三連,官拜中尉副連長,一個比芝麻大一點點的起碼官,幹的仍然是圓鍬十字鎬把戲。
年尾,領受了一個帶領「五零重機槍對空射擊訓練隊」的軍令狀。 這隊伍名稱雖長,但內中操練,卻簡單得令人打哈欠。機械訓練和煩得死人的「閂鎖間隙」調整,是門大學問。當下的咱,首要之務少不了的還有士官長老芋仔一名隨侍在側,掛起「技術顧問」名銜在隊上四處行走,為的就是那「機械訓練」和「閂鎖間隙」罩門。這寶,是咱用每天一瓶「紅標」代價量珠禮聘而來,花小錢省大麻煩的古訓,絕對有道理。於是乎,借調幹部上任,化學兵群、兵工群和工指部各單位小兵報到,柴米油鹽各樣都張羅好。一聲令下,「五零重機槍對空射擊訓練隊」就在中壢龍岡的龍陵營區操場上,展開為期三個禮拜的對空射擊基本訓練---「機械訓練」為主。起碼,這些平日拿慣圓鍬十字鎬架橋鋪路、或是搞毒氣原子彈、再不就是把槍砲車子拆了再裝上去耍把戲的小兵們,受完訓回得單位之後,在裝備保養時節不至於把這款重傢伙外表抹得油光滑亮,裡頭卻鏽死了沒得用的窘境。
至於「對空射擊訓練」這個科目,如何個訓練法,倒是得要發揮點想像力!於是從司令台旗桿橫拉而過的長長一條八號鐵絲,權充「敵機」航路;下頭懸掛著一架模樣製作得很精緻的模型米格機,由人力牽引著來回移動權充動力飛行。反正靠山吃山,工兵嘛,找「幼木」出個「工」差,打破頭的有人搶著幹,區區幾架敵機很快的就完工出廠「服役」,讓數達兩百餘的小兵們輪流,操 / 轉著機槍射擊軸線跟隨敵機航路盯著、瞄著。至於「飛行速度」如何計算,也只好權用「一般步速」、「慢跑」、「快跑」區別,作為取得射擊「前置量」依據。幾天下來,還真像有那麼回事。直到有天指揮官來巡,信口出了個題目:「敵機時速500哩,你要取幾個前置量射擊?」小兵怯生生問:「報告指揮官,飛機是『慢跑』還是『快跑』?」這回答,可讓身為隊長的我還真的差點要拎著腦袋「快跑」。這突槌場面雖然還不至於有著人頭落地的淒涼境遇,卻也給修理得臭了頭。但,您又怎能在長官面前解釋,要跟那群當時大字不識幾個的小兵們,告訴他A加B平方乘以XY的偉大理論來取前置量打飛機?反正當時打得熱火的越戰,大老美精密昂貴戰機,還不是被小米加步槍的越共上千架的給幹了下來。土法煉鋼,只得如此這般啦。 ***本圖COPY自網路 如有侵權 煩請通知刪除***
三個禮拜,21天。終於完成表訂訓練管道,小兵們利索地操著「最大口徑的槍」,期待真槍實彈的一刻。其實,能早點脫離這單調的營房和枯燥課程以及大官們的樸克臉,又何嘗不是這期待的原動力!雖然時序已經入冬,但十二月天氣候還仍有點秋高氣爽的模樣。只是,越往北走就越能感受到東北季風滋味。
***本圖COPY自網路 如有侵權 煩請通知刪除*** 當年的對空射擊場地,是位在淡水小鎮附近一個名叫沙崙的海邊,從中壢到此也不到百把公里,但要把這些人員武器運過來可真的有點大費周章。理由無它,「安全」而已---是大大官的安全問題,不是咱們的安全問題!懂了沒?想想看,好幾百個小兵、十幾挺.50大口徑重武器和彈藥,浩浩蕩蕩自軍團駐地向台北市移師,幹嘛!搞兵變不成? ***本圖COPY / 改編自 中國時報 如有侵權 煩請通知刪除*** 說穿了,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問題,只是手續繁複許許多多而已。按往例,採「人槍分離」政策。人,兩百多個小兵,「鐵運」搭乘火車到淡水;槍,十幾挺.50重機槍,統統裝進GMC兩噸半卡車,裹個密不透風,趁著清晨時分路上冷清,出示層層放行公文通過首善之區,直奔臨時駐地,一切OK。
當全員安置妥當之後,接下來的該是如何精進當下的本職學能了,幾個禮拜下來的「雞屎操」,總不能在陌生環境下瞎攪和。更何況戰將巴頓早早說過「偵查永遠不嫌少」的話。於是除了門房衛兵之外,另外派出機靈探子數名,俾望及早探得風土民情以為因應。未久,探子回報,據來自權威方面消息指出:射擊是採現在很流行的一句術語,叫做什麼「總量管制」的方式。也就是說,人數乘以定額彈藥,靶機油料定額,飛行時間固定,一切照規矩來。但這也又浮現出許多現實問題:像靶機飛的遠近、高低、繞的圈數多寡,再再都決定著射擊機會多寡和命中機率如何。至於機槍是否臨時故障、換手順不順、上彈技術行不行等等延誤時程的技術性問題,都是受測的射擊部隊自家事,靶機分隊一概不予理會,一切在安全歸返的靶機拖靶上檢視彈孔見真章。是故「操諸在己」的,本人已經用「紅標」順利解決。而「操諸在人」的,恐怕只有「依例」去孝敬一番。待次日,自掏腰包買了兩條「555」,硬著頭皮面見相關權威單位送份薄禮。頂起碼,拉攏感情也不壞嘛,否則靶機「一去不復返」或是珊珊遲來,少轉個兩三圈,望穿秋水開不了槍也只能徒呼負負,怪誰?長官唯成績是問,管你文天祥還是呂不韋!
部隊就定位,第二天,強大寒流來襲,淒風苦雨氣溫遽降,只得10℃左右。強勁風速加上低溫寒雨,凍得大夥打哆嗦。靶機起飛的日子也一延再延,終於在 民國62年12月24日 ,行憲紀念日前一天 / 平安夜,射擊流程敲定:次日上午 / 1225日,幹起來看,此時已是部隊進駐的第五天。
行憲紀念日,是個大日子,也是最後期限,不得不操,因為下一梯次即將進駐,咱們設若無法完成射擊任務,整個訓練管道便要發生擁塞,交代不過去。因此即使東北季風再強、寒流再大、天氣再冷,只要雨勢不太大,靶機操控得了,照幹。等不急了!耶誕夜,是基督宗教所謂的平安夜。對我而言卻可一點也不平安,重責大任之下當晚得了個噩夢,夢見射擊時,機槍橫著走火,打翻一排人。待出得一身冷汗驚醒過來,趕緊安慰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事!沒事?才怪。心裡頭犯著嘀咕,大清早在私下把這事跟領隊35期學長 / 少校副營長報告。任務簡報時分他沒說啥,也沒轉述我的噩夢,只交代大夥注意安全防範,把四個區隊長學弟職責劃分得更明確些、射界標桿插得牢靠些……兄弟們分頭辦事,忙夥中凝重氣息給沖淡不少。0900,靶機在無線電操控下順利起飛,拖靶繩子上,有個標記很顯眼,似乎就這麼明確告示:「瞄那裡就對了!」不必廢話。身兼射擊指揮官的咱,站在指揮台上,環顧四週,口令倒也簡單:「不待命射擊,自行換手!」只消目標進了各槍射界,自行瞄準按下板機射擊。待飛靶出了射界、彈鏈打完,射手自動換人 / 裝填。靶機在橢圓形航路中穩定飛行,弟兄在硝煙中井然有序重複著熟練的動作,士官長穿梭遊修各靶位,好一幅精密配合的圓滑運作景象,真該感謝學弟幹部們平日的用心。
射擊完畢,鬆口氣,沒出毛病的感覺真好!下令清槍。槍口朝前朝上、拉槍機、按下板機、擊發,完成清槍動作。此時,領隊學長才偷偷告訴我,昨夜他也做著和我類似的噩夢。兄弟倆會心一笑,這道魔咒總算解除了。
靶機歸航。萬事OK,沒事!
「蹦」!一聲炸響(重機槍就是重機槍,槍聲「宏渾」,不像手槍、步槍的乒、碰或是匹哩啪啦放鞭炮般的輕薄模樣。)咱家還沒搞清楚狀況,祇本能地抬頭望過去,但見飛掠過部隊上空的靶機,高分貝引擎聲音立刻嘎然靜止,在盈耳呼嘯的大風中彈出白色降落傘一具,就著麼歪歪倒倒、心不甘情不願的拽著傘「吊」了下來。誠如戰將巴頓最喜歡講過:「被最後一場戰役的最後一發子彈打死」的風涼話,不幸卻真的發生在我等身上---咱們弟兄最後一發子彈,擊落了正要完成歸航動作的靶機! ***本圖COPY / 改編自中國時報 如有侵權 煩請通知刪除***
這墜落的靶機,當場把第9靶位待命的十幾個弟兄全部壓在下頭。別看飛在天邊的小東西不起眼,一旦掉落下來,泰山壓頂舖天蓋地,那些小傢伙結結實實給壓在下頭,竟還沒一個能得茍免。所幸大風把降落傘吹得偏向橫過的電線上,傘繩拖掛著電線往下墜落,減低靶機掉下來的重力加速度和衝擊力。真所謂「偷牛的跑了、拔樁的倒楣」,前頭某個靶位清槍擊發 / 擊落,靶機挾著剩餘速度,卻俯衝栽近這無辜的另一群。幸好美製鋼盔發揮保命救人的偉大功能,平常總嫌這個大鐵鍋又悶又熱還沉重得頭皮發麻,這下子可得感謝它老人家了。十來個小兵當中,有兩個嚴重掛彩,後腦勺給砸開十來公分傷口,皮翻肉綻血流如注,其他四、五個皮肉小傷。最是令人憂心的缺胳臂斷腿腦漿橫溢悽慘恐怖畫面,所幸不曾發生。際此混亂場景,前來「督戰」的副指揮官,二話不說,交代他的駕駛即刻開著吉普,讓領隊和區隊長沿途照料著兩名重傷小兵趕赴急診。要其餘幹部安定部隊,也不曾講任何責備的話,倒是咱家心虛得緊,不是有句口頭禪,叫什麼「主官負成敗之責」?我這個「暫編」隊長,自然是責無旁貸,可不能「站邊」涼快了。
此時,咱們忙著救人;靶機分隊則是忙著拯救他們的吃飯傢伙---靶機。同時也要對拖靶上的命中彈仔細撿視,計算成績。至於成績如何換算法,恐怕又另是一番偉大的糾纏,這不屬吾等專業範圍,無從置喙。聽說是每一萬射擊彈藥數,以命中彈一發為及格---真格是「萬一」了。在雙方銀貨兩訖共同檢視之下,靶上證據確鑿有明確彈孔者三發,另一個不能確定,裁定不算。這當下也不敢有所異議,把人家靶機幹了下來,怎麼說總也是理虧矮半截。再要囉唆,對方當場索賠,豈不是連褲子都要當在現場?人在屋簷下,低頭總沒錯。成績換算下來,名列甲等,堪可告慰,千恩萬謝趕緊逃離現場,去面對另一張樸克臉。
一小時後,部隊收拾整齊,打道回府。座騎移充救護車之用的副指揮官,就這樣,和我、和小兵弟兄們、和老百姓們,共同擠在鐵路局普通車廂裡頭,一路從淡水車站推擠、站著回到中壢。小兵們大氣不敢吭,負責任的區隊長也狀似忙碌地招呼著部隊,剩我一人獨自面對面陪著他老人家,兩張樸克臉老K對Jack,難看得緊。咱嘴裡沒話可說,心裡卻盤算著:一架靶機「時價」美金三萬五,乘以當時1:40兌換值。中尉的我,台幣兩千餘餉銀,這下子天長地久可有得賠了!加之受傷小兵狀況不明,聯絡不上,更也掛心得很。至於回到根據地之後是否會給罵到爛頭,相較之下已經不再是那麼重要。
訓練隊回到營區,完成善後清理工作,解散歸建,回到原單位各奔前程,我也忐忑的回到風景頗美的桃園虎頭山營區,繼續幹著芝麻官差事。 ***桃園虎頭山 忠烈祠 CDOK當年的營區就和這景點一線之隔 30年後 舊地重遊 營區早已經給扒得精光 成了廢墟 旁邊蓋了一間榮民醫院***
一個禮拜之後的元旦,咱晉升上尉。倒不是擊落「敵機」的「戰功」,而是「例晉」。用老百姓一點的淺顯話語解釋,是「例行晉升」。時間到,應該升級了,就是如此簡單明快。而那架被擊落的「高檔玩具」賠償問題,似乎也被放過一馬,沒了消息,感覺實在是功德一件。
至於半年後本上尉被一窩濫貨設計「發配」東引陸軍反共救國軍---一個比「金馬獎」還要來得艱苦的戰地,和一個曾經是游擊隊番號的部隊是否緣起於此,那就太牽拖了。 後來,公文發到指揮部的時候,成績卻只落得78.93 / 乙等。高興的是公文當中沒提賠償金事宜。心想,成績給扣個零點幾分大概算是賠償吧。甲等降級,這結果,倒也願賭服輸阿彌陀佛啦。
※謹以本文向那位肯任事、敢負責的副指揮官劉上 校致敬,他該記得這段往事,以及那個專捅紕漏的 中尉 --- CDO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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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