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菩薩蓋?廟
蓋廟,有規矩、有尺寸,亂來不得。至於拜菩薩、「好兄弟」有沒有啥禁忌,恐怕也一時說不清楚。
如果說對自己家族墓園的年度祭拜是慎終追遠,那麼掃起別人家墓園,而且居然連對方姓啥名啥一概不知,大夥還像煞有介事虔誠得緊,會不會讓人覺得有些荒唐?這事,我幹過,幹的還是當然的主祭官。
拜金馬開放觀光政策之賜,讓「金馬獎」變得不再是那麼悽愴,也給過來人訴說起戰地前線某些過往時節,讓自己有著共鳴感覺的熟悉。比方像是大金門海路出入口的料羅灣港 / 碼頭和沙灘中間一處LST搶灘 / 候船的「興頭碼頭」,就現在而言應該不再是個陌生地名。我,我們大夥的故事就在此地發生。
興頭碼頭駐地 長官巡視 CDOK跟屁蟲的德行
但本文所指的「?廟」,和碼頭柏油路旁邊香火頗勝的正式小廟無甚關係,在那兒供奉的是尊正神。咱這間名副其實;一尺見方「小?廟」,地處偏僻,供奉的卻連尊姓大名也不清楚,大概就是所謂的孤魂野鬼罷。不管怎麼說,那小廟似建築,咱們蓋好了。裡頭的供奉,咱們拜過了。就是這麼回事!
話說當年,金門漁港在「兵工協建」大旗下如火如荼忙和著,我這個大名鼎鼎的117師工兵營第四連(「鴛鴦大盜連」,聽過沒?設若無此耳聞的話,肯定是YMM,幼咪咪嘴上無毛之輩!)因著「惡名昭彰」前科之故,連上止得負責週邊工程閒差,忙和著做白工卻也無可奈何。藉地利之便,興頭碼頭候船室北方小丘向海斜坡木麻黃樹林子裡,幾棟年久失修破落建築就成了咱們這個單位臨時落腳處所在,反正工兵嘛,連上建設人才濟濟,木工、油漆工、泥水工、電工動把抓,多得很。環顧四下依山臨海林木蒼鬱,幾棟建築雖然失修湮沒在高可及人蔓草中,但主體結構依然牢靠,經過一番整理之後,倒也有些些外國渡假村風味,沖淡不少被歧視的「庶出」挫折感。唯一掃興的是,在沒有補給艦前來搶灘上岸時段,偌大美麗海灘列為禁地,不得戲水、活動,稍有逾越海防步兵連哨兵槍子伺候,可不能鬧著玩。
興頭碼頭沒了影 "新頭"這地名總算沒給毀屍滅跡
咱們公四連弟兄們就住在復興路和光武路三角岔岔頂點
舊地圖上幾個黑點點是倉庫 一個萬字形的標誌是個廟
新的旅遊圖上不知何時又冒出一個廟來
但肯定不是和弟兄們給"好兄弟"見的那尊小廟
如今 "金門漁港"也成了"新湖漁港"
"漁村"的地名還在 只是位置好像變了
當下金門漁港熱火朝天地趕進度,咱們也黑天白夜地跟到瞎起鬨,反正一刻不得閒。三、四個禮拜後各方面漸漸步入正軌,一切就也駕輕就熟,按部就班循序漸進。某個夜裡,我的睡眠品質奇差,不是噩夢,卻有魘著了似的感覺。清早起床一個頭兩個大,渾渾噩噩惺忪只見平日仔細加鎖的房門已然洞開,見此心中暗怪自己趕工昏了頭,累成這副德行!稍肆盥洗,主持早點名,又開始無事忙的一天。午餐時分,但見連上弟兄個個神情詭異,讓我感覺起來實在不對勁。隨口一問,卻似捅了馬蜂窩,陳芝麻濫穀子諸般靈異事件七嘴八舌地全給抖了出來。
簡單說,連上「鬧鬼」了就是。
起因於某個子夜,面朝南向海的安全士官和面朝西在「清槍台」上卸子彈準備交接的衛兵,兩人忽然不約而同地回頭往連長室望去,但見一位身著深藍色服裝身影佇立於我門前。際處戰地燈火管制環境,烏漆抹黑不說;「共匪同志」的「水鬼割耳」傳言,雖已時至70年代,更也仍是鬼影幢幢毛骨悚然。對照本人當夜夢魘,事情似乎真有那麼點奚竅。加之半地下化掩體旁豎井通風坑壁一個骨灰甕比鄰而居,端的是---我的媽媽咪啊!
為著安撫人心、穩定軍心,即刻請畢業於逢甲建築系預官輔導長簡豐銘---「幹圃」,往不遠處村子裡拜望、探詢,幾個鐘頭後只帶得一個模糊口訊返連,謂:「可能是某空軍老芋仔士官厝於斯。」望著這位不知名且破損了的骨灰甕「鄰居」,實在有些啼笑皆非。沒辦法!「好鄰居」似乎既已拜望過我、我們,而且連上弟兄言之鑿鑿。避免節外生枝,有請「幹圃」帶著曾經有過扶乩經驗弟兄二人,就近前往車水馬龍的「山外」城郊購得骨灰甕一隻,以及相關法器一批,準備趕在第二天中午時分,進行撿骨 / 安厝大典。當晚,把王陽明〈瘞旅文〉展讀數遍,但感將心比心,亦是人情之常,也就不覺恐怖。
次日上午,報備得提前收工,全連百來個弟兄集合起來,先是焚香燒金祝禱,再由乩童弟兄用當時有著梅蘭圖案的一元硬幣權充茭杯,毫不含糊連續擲出三個笑杯,「典禮」於焉正式開始。先唸上一段單位番號,繼以 陽明 先生文中「吾念爾骨之無依,而來瘞耳」等語禱之;隨後提出小小請求,盼能為我連上眾家離鄉背井淳樸弟兄帶來好運道!待破損骨灰甕清理後,只得骷髏頭骨、肋骨數根及腿骨,餘盡皆已成塵土。彼時心中已無罣礙,動手清理居然也手腳俐落,按著規矩舖陳木炭再依照腳下頭上次序擺放骨骸,弟兄們全然無暇顧及午餐時分轆轆飢腸,個個合十低首默禱,端是肅穆。
另一端已勘好「風水」所在,撿骨完成之骨灰甕,交由泥工班長大頭負責安厝及蓋廟工程事宜,三天後一切順利,小廟精心完工落成,還有「幹圃」親筆畫下壁雕一幅,弟兄於焉安心,我也放了心。
自從「大典」結束,墓室 / 小廟落成後,連上兄弟居然接二連三喜事連連,有人當起金門女婿、有人又生了個兒子、連上也榮膺全營最佳單位、我也在次年激烈的三軍大學甄試中不再名落孫山,如願返台入學深造……,牽拖出有的沒的好事、喜事一大堆。弟兄說這是「好心有好報」的結果---「好兄弟」照顧「好弟兄」嘛。於是大夥對那不知名小廟修葺 / 整理 / 膜拜得更加起勁,直到移防小金門 / 烈嶼,奉命整修「烈女廟」(又是個「廟」,咱這個連可還真的是「妙」得可以哪!莫非,蓋廟修行「以贖前衍」?)才告一段落。
就是這個小傢伙負責
烈女廟的整修 / 美化工程
我覺得,如果說為自己家族掃墓是慎終追遠。那麼,對不知名孤魂的尊重,應該也算得是民風歸后的某種表現吧!總之,我們大夥所參與大、小金門(含大膽島)諸多重要、大型建設工程當中,卻屬這間毫不起眼、渺小的墓室 / 小廟最是津津樂道。
*CDOK在大膽島*
這可不是啥個蝦米碗糕的渡假勝地
那可是堂而皇之的"前線"戰地
CDOK那身青春排骨不是賣點
注意到沒
後頭的那輛卡他皮拉D-7推土機才是重點
至於地下的鋼筋和混凝土工程
屬"軍事機密"
不告訴你
ps 本文刊於青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