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福州很“反克”     * 颜艾琳

飞越了巴士海峡北端，短短一小时半抵达了福州机场。虽是省会，从机场的规模来看，厦门的腹地与航班起降，好像才是福建第一的吞吐口，我不禁想象，到福州有什么可看？坐上巴士进城，一路观察修建中工程浩大的高速公路、渔港码头，忽然看到“台湾食粮物流专用”的港口平台，这才惊觉福州跟台湾的互动，真的比其它内地都市，更具时空上的优势。

但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却是那些错落在现代高楼、与颇为夸张的模仿西式风格的城堡农舍、二丁挂公寓……整体风格很后现代的水泥丛林中，隐隐伸出向天飞檐的闽北传统建筑，赭红砖墙、火型跟土型的马背、庙宇的剪黏、书卷窗……这些熟悉却带着区域性格的屋宇，明确地将福州人文与其它城市的标签，作了一明显的划分。建筑，永远是一个地方与游客最先照面的对象。

宿以高档佛跳墙闻名的“聚春园”。但我们不是来吃佛跳墙的，隔天10月30日上午，从河南老家一路演讲的名诗人痖弦，在省图书馆有场演讲；下午在三坊七巷则是古月简体字版诗集《浮生》首发会、朗诵晚会。第一天晚上没事，我跟徐瑞、李进文找到一家桑拿馆，推拿两小时，解去累积多时的酸痛。桑拿回来悠哉地盥洗、整理衣物、看了书才沉沉入睡。

痖弦不染发，就像圣诞老公公，满头白发衬着和气的表情线条，呵呵呵地与两岸老友闲聊。艺术大师李锡奇在福州熟人熟面，忙着将省文联杨际岚副主席、宋瑜副主编、市文联徐杰主席等一些当地人士介绍给我们。两方人员皆多，在之后数天的交流中，才逐渐了解彼此的工作、职位、性情。像徐杰先生，其实我在2009年11月鼓浪屿见过他，但那次有工作在身，只有短暂谈话不算真正认识，他见到我来，一直指着自己的脸，问“有印象吗？”，让我这迷糊姐赶紧装胡涂，“对对对…第四届诗歌节见过。”后来在讨论有关福州可以发展哪些文创工作、以及他热情帮忙牵线福州东方书画社刘孙枝社长，举办旅台画家陈勤纪念画展等诸多事宜之上，徐杰先生展现了亲切、无私之风度，就像相交已久的老朋友那样温暖。我曾说“福州将来要拍人文观光宣传短片，就请徐主席来当男主角！”他笑起来像虎爷的可爱酒窝，加上自然流露的文人气质，帮衬福州的人情味，很相符的。

还有“反克”派的诗人顾北、大荒、庄文、西海岸文坛的哈雷、陈伟泉、极地蓝光、媒体界的林虹、郑金铸、美国回来的王性初、福州师范大学王珂教授、研究生康杉、久闻其名却初次见面的刘登翰教授……在旅次巴士中、餐桌上、会议讨论、喝茶闲聊，两岸诗人无论年纪、身分，都能展开心胸，显现真诚性格地往来言谈。也许台湾跟福州的生活习性、文人底蕴较接近，比如金门白干、台湾高山茶、武夷大红袍、糕饼、鱼丸、面线、肉圆这些闽式饮食喂养了同样的气血性格。倒是“反克”打的是什么创作主张，我至今未明白。顾北说：“喝碗茶吧。”庄文答：“啥也不反，就是啥都反。”是吗？做自己就是尽量不要做成自己设定的样子，也是反克吗？唉呀，还是喝喝牡丹、杜鹃、肉桂红茶吧，虽然我真不懂福建红茶系取的怪茶名，罢了，就感受这些花名红茶的香气了。这也是反克吧？

去湄洲那天，干冷、风大，妈祖恩威并施，让朝拜的人们敬畏神力。途经工艺城，尉天骢老师买了一大把各式糖葫芦上车，南方的又与北方的不同味，橄榄糖葫芦特别好吃。分糖的时候大伙笑闹，不知何时庄文捕捉了我的怪表情，大家轮着看，要我拿100万赎金删档。我说，那不像我，我坚决否认此照为我，总之我反克到底！傍晚搭船过湄洲，妈祖将她的神气拼命吹向众人，气温降到12度，有人临时买了大围巾，将自己裹得像大肉粽、木乃伊……各式挡风防冷的包装术通通上场，微暗中拍下两岸诗人的各种易容装扮，实在是难能可贵的经验。

大会安排痖弦、古月、李进文等亲自上台朗诵诗作，台下有些人却挡不住风寒，偷偷地溜进纪念商品部。但我跟尉天聪老师可是光明正大地却离开座席，因为当地广播电台记者要专访我们，得进行录音。我还记得尉老师回答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记者：“请问您对湄洲岛的印象？”尉：“很失望！”然后就硬件建设、无法保存湄洲原本纯朴小渔村的风貌、新建体壮大辉煌却没凸显妈祖的民间信仰所含的特色、甚至当晚的诗歌大型晚会设计欠妥……都提出直接的建言。我则坦言，一个妈祖的诞生地、贴切民间信仰的庙宇，为何要追求外观气派？应该从大陆规格化的文化观光思维中解脱出来，回头先看湄洲原有的生活型态、历史背景，再赋予林默娘如何从人变成神的传奇，打造鲜明的妈祖湄州岛。可是看看这个妈祖庙周围内外的建设、内部的纪念品商店，许多关于妈祖本身的人文概念不明、信仰延伸出去的文学艺术活动沦为一般歌颂晚会，纪念品只见引进香港流行的“时来运转”项链、台湾连锁超商过去几年的神明公仔盗版、3D神像照片，以及到哪都一样的旅游纪念商品，完全没有一样是从湄洲妈祖的精神来设计研发的。一处福地，得要能让信徒一踏进码头，甚至在对岸码头要搭渡船时就有心灵上的感召，进而踏上妈祖的发源地时，已经充满信仰的感动。我觉得湄洲没做到这种具有渲染力的氛围。

以上尉天骢老师跟我的说话，不知在广播时还剩多少可以播岀？爱之深、责之切，何况妈祖信仰在全球的影响力，是不容小觑的。好好做成湄洲妈祖文化，将是地方观光收入、改善百姓生活水平、增加当地文史认同、留住青年人口继续深耕的佳径。回到福州，冰心文学馆、三坊七巷内的名人故居、大宅院，我看到还有许多内在的、属于故人特殊精神的底蕴、地方风俗、饮食文化都尚未有进一步的文化创意。

在林觉民故居，痖弦因亲见《与妻书》仿品上的字迹而潸然泪下，他跟我不约而同地问：“这里有《与妻书》手绢的纪念品可买吗？”光是林觉民感人的一生，就可以“爱国情操”、“坚定的爱情”、“难舍的亲情”规划岀一系列出版品、绘本、表达情义的专属纪念品。而在冰心文学馆，则令我感受到老人在关怀女性与幼教、文学与人道、地方与全国的教养方面的影响力，但后来以冰心为名的奖项，在奖杯及名称上都只是一种直接的利用，而没有将冰心老人一生中不同的形象、事迹加以融入。当我们在王炳根馆长室喝茶聊天时，我就反映“冰心文学奖”和“冰心教育奖”等其它有关冰心的奖项，可从“心”的形体，赋予“冰”的纯净透明之色，来做各奖项的设计。其实光是福州又称三山市，我也有从传统的书法意象、结合新潮的文化创意，觉得可以好好包装这地名超级有福气的省会之都。

饮食：食福、吃福；公益慈善、信仰活动：造福。每12年迎虎年，就可以一整年在福州“作威作福”，吸引工商界在福州办大的工商展。还有为推广福州方言，就以“生在福地说福言恋语（胡言乱语的谐音）”办新歌征选、演讲、朗诵表演等艺文比赛。三山相叠，是不是比杰出的“岀”多了一个“山”？要比岀人头地，此字更能显岀一种决心与高度。因此，福州可以自创一个响亮的别名，请书法大师毫笔一挥，这不就写成了独一无二的「   」，念“创”的音，也意即在福州有旧福也有新锐的创意。还有还有……纸短情长，说不尽我对这地方的感应，对人文的感情，总之我对福州非常“反克”地喜欢上她。下次，再来福州玩，游旧地、搞新意。

2010.12.6定稿  于新北市 三重   福州 /閩都文化 邀稿而寫

摘自女詩人顏艾琳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653c28c70100nma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