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珠是我小時候最要好的朋友，八歲那年的秋初，他的爺爺過世了，按金

門的習俗，人死後遺體搬到客廳的左側，大概只停放三天便要送葬了，我記

得是這樣的。

爸媽向來熱心里鄰大小事，自然一連幾天都在喪家出出入入，張羅喪葬大小

事宜，根本無暇顧到孩子會不會怕的心情，以前的大人哪管什麼兒童創傷、

心理學之類的，或許是老媽怕我跑出去玩沒能照顧弟妹，那幾天耳提面命，

殷殷叮嚀，又描述甚詳的解說了我的多項提問，如：那人死後去了哪裡？埋

在土裡萬一醒過來怎麼辦啊？誰來救他啊？會不會變成吐舌頭的鬼晚上出來

抓小孩？老媽總細細述述，繪聲繪影的滿足我的好奇心，偏偏我膽小如鼠又

富想像力，促使我對死亡與變成鬼魅吃人的聯想心生恐懼，之後每到黃昏，

我若獨自在外面玩，突然又想起這些「鬼事」，必然不顧一切，奮力的衝回

家關緊門戶，而我好傷心啊！持續好久一段受驚嚇的日子，老媽竟然一點都

沒發覺，還血上加霜的送上一句：「妳是去給鬼打到是不?」唉呀！真是那壺

不開提那壺.....

*

八月五日

我曾經迷路的地方其實是一座墳場，記得明珠阿公出殯的那天中午，愛珠忽

然來找我，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山上玩，我沒搞清楚就跟去了，原來是她阿公

今天要(出山)，這事也沒告訴爸媽就跟去了，送殯的隊伍很長，走在最前頭

的是穿著白色滾著金邊制服，吹奏喪樂的隊伍，我還記得吹了一首「上山」

─今天天氣好清爽，陌上野花香.....

*

許多大人和小孩排著不整齊的隊伍也緊緊跟著一輛放著棺木的車後，哭聲有

一陣沒一陣，也有大人一路緬懷死者生前的種種，而我和愛珠的頭上共同(遮)

著一塊白布，兩人躲在白布內一路嘻嘻哈哈，竊竊私語，偶而遭人白眼也不懂

為什密?，後來又加上愛珠的堂表弟妹，幾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一路像是去遠足一

樣歡天喜地。

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去了哪裡，總之，去了一塊田地，有人在澆肥除草，四處

也有座落幾座蓋著圓形的彩色拱牆的墓，忽然我們幾個孩子被大人遣派到有段

距離的地方玩，因為要下葬了，小孩不能看，於是我們幾個就追跑起來，越跑

越遠玩得忘天忘地，後又發現田裡有許多地瓜，曝露在四周，出於一片孝心，

我撩起裙子拼命的撿拾，裝不完又撿成堆，打算回家後叫家人來拿，天真的以

為立了大功，撿到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

正當大夥撿成一堆又一堆，還分別各自作了記號，忽然，覺得天怎麼突然暗了

，看看週遭，剛剛那群披麻帶孝的大人怎麼已走了好遠，四周沒有大人了，大

人們竟然把我們遺忘在山上，心一慌，顧不得地瓜，牽著愛珠最小的堂妹朝著

遠去的人影狂奔，呼喊！愛珠率先哭了，緊接著一個個嗚咽起來，腳踩著冰涼

的田地，周圍四起的咕嚕聲，木麻黃樹高大的樹影，一點風吹草動，在在侵襲

著我的心靈，我的心魔「鬼」又出現了，我手腳發軟，對著舉目不見人影的四

周終於放聲大哭，哭爹又喊娘的，在空曠的地方真夠悽涼，真會嚇「死人」的。

*

一點一點的亮光在遠遠的閃爍著，我們手牽手互相依靠，心裡期待著有人來救

我們了，大家鼓起勇氣向前奔跑，小妹妹掉了一隻拖鞋也顧不得回頭找，愛珠

的嗓門大，我建議她大聲叫，表弟也邊哭邊嘶聲力竭的叫著「救命啊」！

果然是各家爹娘找來了，早年金門沒有路燈，又是戰地，每天定時宵禁，冬天

天很快就黑到不見五指，家家戶戶都儲備多支手電筒以備不時之需，所以一見

手電筒的光，感覺就如希望在望，馬上各自分開邊跑邊哭叫著爹娘，老爸老媽

也來了，老媽先來一頓手打紅燒屁股，罵著「死囝子，不知死，不怕被鬼抓去

哦！」老爸心疼著直嚷嚷：「找到就好，找到就好，沒見伊面色驚得青順順。」

想來還真是心有餘悸啊！真是有夠蠢的經驗，童年時我的蠢事可不少，這趟返

鄉之旅重拾不少兩光回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