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歷史縱深及原住民族觀點的轉型正義(轉貼)
作者：Alak Akatuang(段洪坤)（族群文化工作者、臺南市西拉雅族部落發展促進會理事長）
2015年是台灣政局丕變的一年，也是許多人引頸期盼轉型正義能真正落實的開始，但是沒有歷史縱深及族群思維的轉型正義，只是舖滿草皮的綠意假象，土地裡被埋藏的殖民垃圾沒有清除下，不公不義依然存在。
民 進黨團日前提出「促進轉型正義條例草案」，將成立「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要來處理威權時代所遺留下來的「不當黨產」、「威權象徵及保存不義遺址」及「平 復司法不公、還原歷史真相並促進社會和解」等事情，這樣的訴求似乎符合長期以來社會公平正義的期待，但是，真的是如此嗎？
轉型正 義是一個社會在民主轉型之後，對過去威權獨裁體制的政治壓迫、以及因壓迫而導致的社會（政治的、族群的、或種族的）分裂，所做的善後工作。遺憾的是，民進 黨團的轉型正義太過於「統治政權思維」，也太過於「扁平橫向操作」，只處理政治的轉型正義，以及漢人圈裡的族群轉型正義，原住民族想要的族群正義被邊緣 化。簡單的說，這條例草案忽略了時間跟對象的眾多問題。
以該條例草案所擬第三條指稱，轉型正義訴求只停留在1945年國民黨接收 台灣到1991年廢止《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的這段時空，擺明了就是只處理國民黨政權在這段時間對台灣社會所做出不公不義的事情，那麼1945年之前， 台灣社會就沒有侵害人權、威權迫害的事情發生嗎？翻開歷史，自從1624年荷蘭人船艦入侵台南西拉雅族的傳統領域後，台灣原住民族不斷的遭到不同殖民政權 的奴役、迫害，搶走我們的土地、強迫我們學習異族的文化語言，認同被「汙名化」，幾百年下來的悲慘命運，難道換不到一點正義的關愛眼神嗎？
加害者的外來殖民政權，以同化政策來壓制、消除平埔原住民族的認同與傳承， 當我們幡然覺醒找回自我認同，要爭取被塗銷的族群身分與民族權利，國家社會竟然持續用政治文化暴力來訕笑我們被「漢化」，竟然堅持我們「喪失法定原住民身 分」是自己放棄的，甚至近年來為了取得台灣人和中國人不同的論述基礎，「敞開心胸」的擁抱我們是一家人，拍拍我們肩膀說:「台灣有85%的人都是原住民的 子孫」。搶我們的土地就算了，現在連我們的祖先也要搶，叫被害者的原住民們情何以堪？這樣的族群正義，難道不應該追溯到外來殖民政權來到福爾摩沙島開始嗎？
正義回到台灣歷史的時間軸上來省思，才能做到「還原歷史真相並促進社會和解」。
所 以，日後該條例真正實施後應該立刻將現行的學校歷史課本有關於原住民族部分，從荷蘭時期到當代歷史描述，過濾「荷蘭史觀」、「日本史觀」及「漢人史觀」， 聽聽原住民怎麼來說自己的歷史文化，不要再有像「開台英雄」、「開山撫番」、「教化番人」的詞出現，也不要再出現像小學歷史課本描述清朝人來台開發，趕走 原住民、獲得土地後，一圓「台灣夢」的故事來教育我們下一代（康軒版第六冊第一單元），未來學校、社會教育要還給我們一個有「原住民視角」的歷史文化課 綱。
再者，促轉條例第五條「清除威權象徵及保存不義遺址」內容，淺顯易懂的就是要把蔣介石、孫逸仙等人的銅像請出公共空間，但定義轉型正義時間的錯誤下，也劃出清除威權對象的狹隘性。台 灣威權象徵難道只有上述兩位「老公仔標」嗎？鄭成功不是嗎？台南市火車站、赤崁樓、開山路上及市區各地，有大小不一的鄭成功銅像矗立著，漢人政權長期以鄭 氏「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形象來教育台灣人他是民族英雄，還尊稱他是「開台聖王」，但是鄭氏三代政權對台灣原住民來說，卻是「民族仇人」，鄭成功是個不折 不扣的威權統治者，他所延續的明鄭王朝跟國民黨政權迫害人權、掠奪土地的不公不義行徑沒什麼兩樣，鄭成功的霸權思想從他當初帶領軍隊攻打荷蘭人遣使招降說 辭，就可以看見端倪，江日昇《臺灣外記》所載他對荷蘭人說：
「此地非爾所有，乃前太師練兵之所。今藩主前來，是復其故土。」
鄭成功所寫的〈與荷蘭守將書〉一文也說：
「然臺灣者，中國之土地也，久為貴國所踞。今余既來索，則地當歸我。」
這樣霸權、侵略者的心態，根本沒把這片土地本來的主人原住民看在眼裡，把原本屬於西拉雅族原住民的土地視為己有，這樣可惡的說法、做法，比蔣家政權還野蠻啊！
鄭 成功趕走荷蘭人後，帶著武裝刀、箭、銃共1100名士兵巡視各番社，從台南新港社出發往北到他里霧、半線社，自誇土番各社具羅列恭迎，江日昇《臺灣外記》 描述鄭成功「躬身踏勘，揆審情形，細觀土地，甚是膏腴。當傚寓兵於農之法，庶可餉無匱，兵多糧足」，於是令諭文武各官及總鎮大小將領家眷，隨人多少圈地、 創建莊屋，永為世業。鄭氏政權下無論是文武官田或是營盤田，如阮旻錫《海上見聞錄》所云：「時以各社土地，分給與水路諸提鎮」，都是侵占平埔原住民土地而 來，尤其是台南西拉雅族大片肥沃傳統領域土地，盡落入鄭家軍之手，被侵墾的平埔原住民土地，從荷蘭時期台南附近被開墾的約1萬公頃土地，到明鄭時期暴增到 3萬公頃左右（曹永和，《臺灣早期歷史研究》，頁278-282）。原住民固有土地被侵占，所有權毫無保障，還要向鄭成功納稅，有何公平正義可言！更諷刺 的是奪我土地、殺我族人的人，竟被冠上「開台聖王」、「民族英雄」來教育我們，洗腦到自己族人都還把他當作「神」來膜拜。
鄭成功 除了將原住民土地視為私有外，接下來他的政權對於原住民的殺害是毫不手軟的，只要番社稍有反抗，便派軍隊鎮壓，郁永河著《裨海紀遊》記載：「紅毛初居時， 平地土官悉受約束，犯法殺人者，剿滅無孓遺，鄭氏繼至，立法尤嚴，誅夷不遺妻子，併田疇廬舍廢之……至今大肚、牛罵、大甲、竹塹諸社林莽荒穢不見一人，諸 番視此為戒」；黃叔璥著《臺海使槎錄》記載「沙轆番亂，左武衛劉國軒駐半線，率兵討之，土番拒戰，遂毀其社，並將番眾殺戮殆盡，原有數百人，只餘數人潛匿 海口。因使大肚番恐，遷其族於埔里社，國軒逐至新港溪，觀兵而歸」。
江日昇《臺灣外記》提到：「 雞籠山因有重兵鎮守，故起沿途土番搬送糧食。土番素不能挑，悉是背負頭頂。軍需繁雜，不論老幼男婦，咸出供役，以致失時。況土番計口耕種，家無餘蓄，而枵 腹趨公，情已不堪；又遭督運鞭撻，遂相率殺各社通事，搶奪糧餉。竹塹、新港等社皆應之。塽聞報，詢錫范。范舉其左協理陳鋒督率將士，與宣毅前鎮葉明、右武 衛左協廖進等督兵征剿」平埔原住民社遭到奴役迫害外，連卑南族人也曾因為鄭氏政權想到台東「取金裕國」而遭到鄭軍屠殺。
1661 年4月30日鄭成功率軍登陸鹿耳門，1662年2月9日攻下熱蘭遮城後就一直生病，不久於同年6月23日往生。他待在台灣時間14月不到，打戰，生病居 多，民間太多鄭成功傳說都是造神下的謊言，台灣人竟大部分人信以為真！這樣的殖民統治威權人物，怎能不在這波轉型正義中提出來檢討，怎能讓鄭成功銅像繼續 矗立在台南火車站前的公共空間呢？
最後促轉條例中所謂「保存不義遺址」，也應該清查台灣各地跟原住民相關的碑文、紀念碑，不應該以「我要教化你，把你當成人」的態度來塑立沙文主義的歷史碑文， 如：台南市安平的熱蘭遮城古城牆遺址說明牌，不應以「王城」來稱之，他是一座殖民統治台灣原住民的威權建築，是原住民受迫害的起點，要有站在西拉雅原住民 受苦的角度來還原歷史真相，又如：光緒十三年（西元1887年）吳光亮開拓八通關古道開啟入侵東部原住民區域歷史被美化，他親題「開闢鴻荒」四字還在集集 埔草嶺腳濁水溪畔的巨石上炫耀著；光緒十二年（1886）劉銘傳設「全臺撫墾總局」，並於原住民界設「撫墾局」，辦理「撫番」事宜，當時斗六門（斗六市） 縣丞陳世烈，設撫墾局於林圯埔雲林坪（今竹山鎮），1887年在集集的洞角留下「化及蠻貊」石碣宣揚「撫墾」事績，侵犯、佔領原住民土地，還一副「理所當 然」、「恩澤原住民」的自大態度，是否也應立牌說明讓大家知道這些題字是侵犯原民的歷史烙印？
而日治時期原住民的對抗日本人的集 體行動，常被現在政府書寫為「事件」並設碑文紀念，「事件」一詞彷彿說明是叛亂行為，統治政權鎮壓殺戮是正當的，像為紀念花蓮南勢阿美七腳川部落對抗日本 統治的多年抗爭設立「七腳川事件紀念碑」，但對原住民來說對抗外來政權的武力行為，都是族群生存的戰爭，所以改為「七腳川戰役紀念碑」，不是更符合原住民 維護主權的精神？
沒有原住民觀點的轉型正義，是對不起台灣的轉型正義！要追求族群的轉型正義，就必須從台南做起、從解構鄭成功威權歷史做起，更要讓西拉雅族復名復權，讓這個最早遭遇外來殖民政權蹂躪400多年，仍存活下來，努力維護傳統文化的族群，成為台灣政府認定的原住民族，才是真正的、宏觀的、有說服力的轉型正義！大家一起努力吧！台灣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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