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
一
我知道,我的許多想法充滿謬誤、缺乏規範。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來到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遊遊蕩蕩,所見所聞所遇的某些人某些事曾經激發了我的思維,並由此萌發一些意念。
這些意念飛舞旋轉,與任何他者的衡量目光無關,與約定俗成的類別和規矩無關,只與特定個體眼中投射的大千世界和鮮活生命有關。
二
在我眼中,米蘭•昆德拉是一位哲學家而非小說家。
在我眼中,哲學家包括好幾種類型:一是創立某個哲學體系者;二是大致知曉現有的主要哲學流派,並對其中某個哲學體系進行深層開掘者;三是親歷人生各類經驗,在體驗中直接感悟生命者。
在我眼中——
第一類哲學家無疑是某類先知或某個哲學體系的先驅,是個體生命與神明的直接溝通對話者。換言之,是世間稀有的半人半神者。他們所創立的某種學說在當時當刻很可能絕對淩駕于世人的普遍認知之上,有時甚至讓人覺得是在傳遞或代言神明的聲音。
第二類哲學家雖然也可能在某些方面有所創見,然由於有條件“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其研究物件已不知不覺由世界本體和生命本源置換為某一特定哲學體系,包括它的起源、流變及與同類體系的橫向、縱向比較,因此距離世界本體和生命本源可能已相當遙遠和隔膜。
第三類哲學家雖然在學術成果上與第一類哲學家遙不可及,但彼此之間卻有著本質上的相通相似。他們中的佼佼者,常常受到神明的眷顧,能夠憑藉神奇靈感打通、跨越甚至忽略已有的諸多哲學體系,通過闡發哲思短語、刻畫藝術人物等較為通俗形象的方式,直接奔向心中體悟到的某些哲學理念。
三
出生、成長於中歐小國的米蘭•昆德拉便是通過小說創作來探索世界和生命的哲學家。
“生長於一個小國在他看來實在是一種優勢,因為身處小國,‘要麼做一個可憐的、眼光狹窄的人,要麼成為一個廣聞博識的世界性的人。’”
他讓我相信,沒有先天的卑微者,惟有後天的愚昧者。聯想一些人為出生地或居住地的大小而常常情緒起落,那真是大可不必。因為只要你心如明鏡,鮮活的生活就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永不息地流淌。換言之,無論生存於何地,每個人在漫長一生中皆有足夠機會成為一個廣聞博識的世界性的人。遺憾的只是,能夠自覺抓住機會者少之又少——
你無需
為投胎於
一個彈丸之地而自怨自艾
亦不必
因身居繁華熱土而沾沾自喜
彈丸之地因其小
可能向你呈現
一個五臟俱全的完整麻雀
繁華熱土以其大
也可能
令你終生周而復始奔波於
一個巨型金字塔的某一特定層面
自古藩籬皆己設
你對世界的認知體驗
是盲人摸象抑或洞若觀火
對芸芸眾生來說
取決於你的足(生命基點)
然後是你的眼(可視範圍)
但對世間不可多得的哲人而言
無論身處何時何地
其廣袤無垠之心便是——
你的足你的眼你的手你所有跳躍靈動的生命資訊
與整個世界密不可分的
感應和連結
米蘭•昆德拉名片______
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1929年4月1日生),捷克裔法國作家,出生于捷克斯洛伐克的布爾諾,父親為鋼琴家、音樂藝術學院的教授。1967年發表第一部作品《玩笑》;1975年流亡法國;1979年在法國完成了《笑忘書》;1981年加入法國國籍;1984年發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這是他一生中最具影響力的作品,1988年由美國導演菲利浦•考夫曼將其改編成電影;1990年發表《不朽》,乃最後一部用捷克語寫成的作品。曾6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但截至目前為止沒有獲獎。
米蘭•昆德拉語錄_____
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實。當負擔完全缺失,人就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遠離大地,變成一個半真的存在。
生命屬於我們只有一次,時間不會為我們的歡笑或淚水停留。在這樣一個暫態性組構的世界裡,一切選擇都失去了充足的理由,一切結果都變得十分的合理。幸福何堪?苦難何重?或許生活早已註定了無所謂幸與不幸。我們只是被各自的宿命局限著,茫然地生活,苦樂自知。就像每一個繁花似錦的地方,總會有一些傷感的蝴蝶從那裡飛過。
真的英雄,其實不問出處。從現在起,我開始謹慎地選擇我的生活,我不再輕易讓自己迷失在各種誘惑裡。我心中已經聽到來自遠方的呼喚,再不需要回過頭去關心身後的種種是非與議論。我已無暇顧及過去,我要向前走。
為什麼上帝看到思考的人會笑?那是因為人在思考,卻又抓不住真理。因為人越思考,一個人的思想就越跟另一個人的思想相隔萬里。
永遠不要認為我們可以逃避,我們的每一步都決定著最後的結局,我們的腳正在走向我們自己選定的終點。
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
因為人們愈思索,真理離他越遠。
因為人們從來就跟他想像中的自己不一樣。
思考從來就不是阻礙自己進步的原因。
思考的目的在找出自身的弱點並實踐改。
想太多而不做,或是不想而假裝接受,
這才是上帝發笑的原因,
因為這種思考,叫做自己騙自己。
我也同樣清楚,一旦越過那條界線,我就不再是我了,我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不知什麼樣的人。這種可怕的變化使我膽戰心驚,所以我一直在強烈的失落感中拼命尋求愛情。這種愛情,應該讓我能繼續生活在往昔與今日一致的愛情憧憬、愛情理想之中,因為我不願意把我的生活從中間分割,我要它自始至終貫穿如一。
生命不能承受的不是存在,而是作為自我的存在。
人是為了反抗過去才成就未來的。
因為在這個世界裡,一切都預先被原諒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許了。
如果我們生命的每一秒鐘都有無數次的重複,我們就會像耶穌釘於十字架,被釘死在永恆上。這個前景是可怕的。在那永劫回歸的世界裡,無法承受的責任重荷,沉沉壓著我們的每一個行動,這就是尼采說永劫回歸觀是最沉重的負擔的原因吧。
媚俗所引起的感情是一種大眾可以分享的東西,就是把既定模式的愚昧用美麗的語言和情感把它喬裝打扮,甚至自己都為這種平庸的思想和感情灑淚。
生活給我極大的快樂,但只需有一點兒風吹草動、一丁點兒的東西,我們就會落到邊界的另一端,在那裡,沒有什麼東西是有意義的。人的生命的所有的秘密就在於,一切都發生在離這條邊界非常之近甚至有直接接觸的地方,它們之間的距離不是以公里計,而是以毫米計的。
追求的終極是虛幻。
只有必然,才能沉重,所以沉重,便有價值!
再也無法明白自己要什麼。因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們既不能把它與我們以前的生活相此較,也無法使其完美之後再來度過。
清淨就是不被人注視的那種溫馨感覺。人的眼光是沉重的負擔,是吸人膏血的吻。
詩歌的使命不是用一種出人意料的思想來迷惑我們,而是使生存的某一瞬間成為永恆,並且值得成為難以承受的思念之痛。
我思故我在是低估牙痛的知識份子的話。我覺故我在是一個具有普遍得多的意義的真理,它涉及到每一個活著的人。
假如我們不能改變這個世界,那麼我們至少應該改變我們的生活——自由自在的活著。
在忘卻速度時,也許我們正一步一步地走向速度。
生活的本來面目與時間的本來面目相撞擊,我們就把這種撞擊稱做無聊。
年輕無知時結了婚,有了第一個孩子選擇了自己的職業。後來有一天,發現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是一切都太遲了,因為人的整個一生已經在一個我們一無所知的年代被決定了。
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源于將她以隱喻的形式,留在大腦詩化記憶的一刻。
碰巧的另一種說法,就是命運。
最糟糕的不在於這個世界不夠自由,而是在於人類已經忘記自由。
如果說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獨特的,就讓我們按照獨特的方式去生活吧,拋卻所有的舊事物。
自由並不始於雙親被棄或埋葬之處,而是始於他們不存在之處:
在此,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卻不知是誰把他帶來。
在此,人由一個被扔入森林的蛋來到人間。
在此,人被上天啐到地上,全無感恩之心踏入這塵世。
溫情,是想建立一個人造的空間的企圖,在這個人造的空間裡,將他人當孩子來對待。
但是如果我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卑賤,逃到哪裡才能避開呢?只有逃向崇高藉以逃避墮落!
就像在這塵世之中,自打一開始,除了背叛就沒有別的東西!
人類的時間不是迴圈轉動的,而是直線前進。這就是為什麼人類不可能幸福的緣故,因為幸福是對重複的渴望。
記住自己的過去,一直將它藏在身上,這可能是保持人們所說的自我的一貫性的必要條件。為了使自我不至於萎縮,為了使自我保持住它的體積大小,就必須時時澆灌記憶,就像澆灌盆裡的花兒一樣,而這種灌需要跟一些過去的見證人,也就是說跟朋友們保持固定而有規律的接觸。
我們惟一的自由是在苦澀與快樂之間選擇,既然我們的命運就是一切的毫無意義,那就不能作為一種污點帶著它,而是要善於因之而快樂。
人從來就想重寫自己的傳記,改變過去,抹去痕跡,抹去自己的,也抹去別人的,想遺忘遠不是那麼簡單。
在這個世界,我們每走一步都要被控制和記錄。
我們每個人都生存在自我與現實的對立之中,我們都需要在現實環境中實現自我。
我們常常痛感生活的艱辛與沉重,無數次目睹了生命在各種重壓下的扭曲與變形,“平凡”一時間成了人們最真切的渴望。但是,我們卻在不經意間遺漏了另外一種恐懼——沒有期待、無需付出的平靜,其實是在消耗生命的活力與精神。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不是存在,而是不能成為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