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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17 14:24:23瀏覽713|回應0|推薦1 | |
*入選2009美國最佳短篇小說
*中文翻譯:一號鐵雄 The Idiot President by Daniel Alarcón October 6, 2008 白痴總統 我一從戲劇學院畢業,就到一個名叫十二月的劇團做了兩個月。那是一家官方認可的公司,成立於焦躁的戰爭年代,當時它很出名,一方面肆無忌憚,把戲劇搬到衝突區給民眾觀賞,又在城市裡徹夜做馬拉松式表演,將作家賈西亞洛卡做通俗改編、高聲朗讀巴西肥皂劇腳本,其表演總帶有政治機鋒,有時隱微,但通常全無修飾,只要可以讓民眾保持清醒,歡度幽暗寂寥的宵禁時刻就好。對於我這個年代的戲劇學生來說,這些表演具有傳奇色彩,許多同學都宣稱孩提時代曾經躬逢其盛,看過一兩場這類表演。他們說是父母帶去看的,見識到不莊重的演出,結合了朗誦與暴動、性與粗野言行,即使多年以後,內心依舊震撼,回憶起來仍感振奮。他們謊話連篇,其實我們都在研究怎麼說謊。我畢業已經九年,我想現在戲劇學院的學生都聊別的事了,他們太年輕,不記得在戰爭期間,恐懼有如家常便飯,可能也難以想像,怎會有一個時代,劇場根據駭人的頭條新聞做即興演出,甚至不需刻意表演,也能講出恐怖的台詞,令人毛骨悚然。所以呢,這是和平帶來的鎮靜效果,誰也不願回到過去了。 戰後過了十多年,十二月劇團運作如昔,男女演員自由集結,偶而演出,場地通常在私人住家,受邀的觀眾才能前來。奇怪的是,出城旅行已相對安全,他們卻極少深入內地,所以一有新的行程宣布,我急切地參加試演會,機會難逢。出乎意料,我上了。劇團只有三人成行,我、捲頭髮名叫亨利的男演員,以及一個矮小黝黑的男人,他自稱拍達拉加,真名為何他懶得透露。他們有點親戚關係,亨利很久以前曾與拍達拉加的二姪女,叫塔妮亞的女人結婚又離婚,他們提到這女人的時候語氣隱約帶有某種敬意,就好像佃農談到天氣一樣。這兩個男人是老朋友了,認識的時間比我的年紀還久,我很高興可以成為他們的夥伴。依我盤算,應有機會從老鳥身上學到什麼。 亨利撰寫大部分的劇本,那次巡迴演出,我們製作一齣巧妙的批判作品,他題為「白痴總統」。雖然其政治意涵容易看出,卻很好笑,劇情涉及一位傲慢自大的國家領袖與其僕人的微妙互動。總統每天更換一位僕人,用意是讓全國民眾最終都有榮幸可以照顧領導人,包括幫他更衣、梳頭髮、讀郵件等等。總統很挑剔,要求所有事情遵照個人方式打理,因而每天一大半時間都花在教導新僕人如何處理雜務。好笑的來了,我扮演總統的白痴兒子艾力久,這角色完全適合我生澀的演技,排練過程裡,我愛上了這位滑稽的青少年,連我自己都想不到。他是愛吹噓的蠢蛋,會偷點小東西,缺點雖多,父親卻大大引以為傲。高潮的一幕,是當天的僕人和我扮演的角色促膝長談,總統睡了,艾力久支開守衛,言談之中承認說他常想殺掉父親卻又不敢去做。僕人覺得很有意思—畢竟他的國家已被總統的突發奇想糟蹋蹂躪,他自己這一整天又被他羞辱。僕人探詢艾力久有何疑慮,他果真開口,說他關心自由、法治、民眾的苦難,講到最後僕人終於同意,嗯,看來殺掉總統這主意也不賴,為了國家,知道吧。艾力久假裝考慮一番,然後殺掉吃驚的僕人,懲罰他叛國。他將屍體收拾清理,皮包手錶戒指放進自己口袋,劇情末尾就是他對著總統睡覺的地方大喊,「又一個了,父王!我們明天還需要一個!」 拍達拉加、亨利和我在三月初離開首都,那是我剛滿二十一歳的第二天。海濱已是夏天,炎熱潮濕,我們坐巴士進入多雨的山區,拍達拉加的出生地,卻是我沒去過的國土。即便在當時我都肯定這地方我不會再來了,因為那時我要儘快出國,做任何決定,要或不要都能依此推想。我打算年底前到加州找我哥,我的簽證正在辦理,早晚會下來。這樣過日子真的很舒服,我變得堅強些,某些羞辱只要確認是暫時的就可以忍受。我們在小鎮與村落表演,在寬廣陰鬱的河谷爬上爬下,遭逢我從未見識的傾盆冷雨。天空烏雲迴旋,雨要下不下,風撲面吹來,貫透身體。所到的小鎮都熱烈歡迎我們,帶點禮貌與關切之意,我覺得很迷人,每晚觀眾都起立鼓掌,讓我們感到不虛此行。有時某些村莊只有幾幢房屋點綴無盡的褐灰田地,聽眾總數可能只有十來個,農人們臉頰紅潤,帶著長期困苦的妻子與營養不良的小孩同行,表演後他們會過來盯著亨利看,恭敬地對他說,「總統先生,謝謝你。」 我得了感冒,幾乎病倒,兩週內我瘦了三公斤,有一晚,特別賣力表演後我幾乎暈厥。醒來以後我們被請到鎮郊一間泥磚搭成的單房小屋,亨利與拍達拉加兩人顯得不安,喝得比平常多,因為塔妮亞就住這小鎮,顯然她有去看表演,而且隨時可能再出現。我病厭厭的,管不了這麼多,張口呼吸就像吞利刃一樣,頭殼有如要跟脖子分離,飄向陰沉的安地斯天空。不過大家對我太好了,特別照顧我,餵我食物飲水。酒果然有用,受人寵愛的感覺也不賴。當我全身發紺,屋主,一位粗壯灰髮名叫賽野塔諾的男人問我需不需要夾克,我猛點頭,他起身走到冰箱前面,對著敞開的門端詳起來,好像找點心一樣。我想他可能是在取笑我,亨利與拍達拉加也在竊笑。可是隨後賽野塔諾拉開蔬菜抽屜夾層,拿出一雙羊毛襪丟給我。當他把門打得更開的時候我才看清楚,冰箱其實被當作衣櫥來用。奶油碟子裡有連指手套,毛衣與夾克吊在裡面加釘的木桿上。那時我才注意到一些容易腐敗的食物就放在櫃檯上,不過天氣這麼冷,也不至於壞掉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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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